佛道辯論中有關「道生萬物」的辯敗所思

自唐高祖武德七年始,每逢重大節日或皇帝生日,朝廷都會舉行“三教論衡”,道儒佛三家都要派出代表與他人辯論本家經意。在高宗顯慶三年春的一次論衡中,佛教的高僧惠立與一代名道李榮,針對“道生萬物”的命題展開了辯論。惠立發難說:“道生萬物,此道是有知還是無知?”李榮對答:“道為天地之法,怎能是無知呢?”惠立抓住契機,質問李榮:“既然道是有知的,那他就應該只生善人,為什麼還要生出惡人呢……既然道不辨善惡,應該是無知的;既然無知,它又怎麼能生出萬物,怎能成為天地萬物效法的榜樣呢?”一代道門大家在“道生萬物”的問題上被釋教逼得啞口無言。

佛道辯論中有關“道生萬物”的辯敗所思

“道生萬物,此道是有知還是無知?”(資料圖)

在道教的宇宙生成觀中,著重強調道生萬物說,認為天地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都是由道派生出來的。道祖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基於此,人們便以自然界中的雄雌相合、相生做類比,為此恍恍惚惚之道賦予了母性解讀。道祖亦有言,“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這為道之母性說提供了更加具體的思想來源。

但正像是惠立和尚的反問,如果道是天地萬物的母親,具有慈悲的母性特徵,那她為什麼還要生出惡人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先要明辨道的根本是什麼。

老子在《道德經》中首次提出了道的概念,其認為道並不是一個可以明確描述的實體,而是蘊於萬物之中的某種虛空狀態。大道所具有的生化功能,也並不如同母子間的生育關係,而是化生。道的母性說,只是一種比喻方式。從根源上講,道本身並不具備任何生的特質,萬物是可以自本自生的。道教認為萬物自生的過程具有一定的規律性,規律無法生出萬物,萬物卻是規律(即曰大道)的派生。因此而言,道是對世界百態的一種高度抽象性概括,並非是指在天地萬物之上還存在一個具有神明意志的道。把道擬人化,甚至賦予其具體的人格,由此也就落進了道生萬物時是否具有主觀能動性的語言陷阱。

《清靜經》開篇寫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大道不但無形無相,而且無名、無情,在其孕育之下,天地乃分陰陽,一陰一陽才是萬物得以生成的根本。既有陰陽,便有正邪善惡的對比。但萬物有別,究竟孰對孰錯?是非與對錯,本是人類社會對自身文明準則的描述,這也就決定其只能在人文社會中具有一定的判斷價值。我們無法根據人類社會的準則,去認定一隻肉食動物的獵殺究竟是善是惡,這本是其天性的自然展現。我們也沒有必要對食物鏈底端的動物產生過多憐憫,其在被獵殺的同時,卻也保持了高繁殖率,這同樣也是大道自然的運化結果。站在人道的角度去批駁自然之道,這一行為本身便不合道。

佛道辯論中有關“道生萬物”的辯敗所思

站在人道的角度去批駁自然之道,這一行為本身便不合道。(資料圖)

道祖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意指天地間的廝殺掠奪與慈愛忍讓本是共存的,彼此間的消長存亡共同構成了宇宙間的平衡法則。“道生一,一生二”,講述的是天人宇宙從混沌到陰陽肇分的狀態,陰陽之氣的相互制衡就體現在此消彼長的過程中。當陰陽相沖,又得和氣,於是謂之“二生三”。《易經》有曰:“孤陰不生,孤陽不長。”陰陽本是相互對立的兩種氣,唯有彼此發生交感——即相沖——才能具備孕育的功能,由此才有了“三生萬物”的前提。

老子在《道德經》二十五章提出了“(道)可以為天地母”的概念,這句話是需要結合整篇五千字來理解的。天地,在道家哲學的概念中已屬於有形有相的物質世界,乃是“有名”。《清靜經》中提到“天清地濁”“男清女濁”,天地、男女不過是陰陽二氣的具體表現,所以“天地母”便是在探討陰陽二氣的根源,是從二返一、從一返道的過程。道為天地母,講述的正是從一氣元始,分化為二氣陰陽,再到和氣以生化,於是就有了男女可生人、陰陽可生萬物的自生自化的亙古規律。在此基礎上去解讀道的生化,才能比母性說做出進一步的提升,而非只是把道生萬物侷限在人的意識中,否則無疑是把道化的狹隘化了。

大道生化對人間母性概念的超越,還在於其“功成而不居”。萬物之所以能夠自化,是因為各自稟賦了道性——即其本身具有陰陽和合而自生的特性——但此道性並非道賦予的,而是萬物生來既有的。老子曾以人類社會中的君主之道作為對至道的類比,其提到“以百姓心為心”“藏天下於天下”的治國之理,把萬物之道歸結於事物的自我本然,由此才可推論出大道無為的特性。相比之下,舐犢情深的母性雖然也是道的體現,但此道仍只是大道在某一方面的具化,並非是可以囊括一切的至道法則。

道祖曰“(大道)生而弗有,為而弗恃”,為道之士修行的目的是與道和真,第一步便要學習入大道不貪不著的心志。無為且不居功,長存且永不朽,其還會在乎螻蟻之士的有知、無知的評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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