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品位

在新裝修的一居室裡,紅木茶几上燃著從西藏帶回來的薰香,音箱裡播放著佛樂,剛出浴的美人兒單小魚穿著蠶絲睡衣端坐在小客廳的方形阿拉伯羊毛毯上,雙目微合,調整呼吸,開始每天的打坐練習。

一切都那麼富有品位。

突然,單小魚覺得赤裸的腳面癢癢的,她睜開眼睛,觸電般跳起來,一隻大蟑螂被甩在地毯上,望風而逃。單小魚尖叫著撿起旁邊的拖鞋,待它跑到了地板的位置,下手用力抽打,蟑螂變成一灘泥,她還不能停止,又狂打幾十下,直到氣喘吁吁。

這種骯髒的東西怎麼可以出現在自己的家裡?單小魚四顧,感到無法相信。她快速帶好口罩和橡膠手套,忍著噁心,把粘在地板和鞋底上的蟑螂殘骸仔細清理乾淨,又將整個房間仔細做了一遍消毒。

這套一居室是單小魚請大師看過風水後買的。一個工作7年的女孩子只憑自己的能力買下了市中心的房子,這一點讓不少人驚歎。單小魚的父母都是小城市的工人,只靠微薄的退休金活著,完全幫不上女兒。自從考上名牌大學讓單小魚麻雀變鳳凰,她就知道所有的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要成為一名有品位的卓越女子。

在人才濟濟,美女成群的都市中,要鶴立雞群何其難!單小魚致力於內外雙修,在工作上她是獨當一面的女強人,保養化妝也從不懈怠。為了讓靈魂聖潔,她修佛吃素,還學習茶道和插花。房子是彰顯品位的重大舉措,單小魚對於房間的每一點裝修佈置都決不懈怠,這套小房間裡處處體現著優雅脫俗:歐式碎花壁紙,德國地板,荷蘭燈具,法國紅酒,巴西咖啡……

搬進新居的第一天夜裡,單小魚大哭了一場,多年的努力終於有了初步成果,有了房子的女人所代表的身價已經完全不同,她知道自己將踏上新的路——愛情婚姻之路。

怎麼可以讓蟑螂這種東西毀掉清靜的心情?單小魚趕去超市買了蟑螂藥,想一想,又買了螞蟻藥和鼠藥,要嚴陣以待,確保自己遠離髒物。

單小魚開始大面積相親。作為走在路上回頭率很高的美女,相親卻總不如意,物質條件好一點的自私自大,心靈看起來高潔的又是屌絲死宅男,而且男人們普遍不成熟沒擔當,見來見去,竟沒有一個符合條件的。

“你是不錯,不過……”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支支吾吾地說,“你的年齡有點太大了,男人嘛,還是喜歡年輕漂亮的……”

單小魚拍案而起,決絕離去。這是對她的侮辱!年輕女孩哪一個有她這樣的修養與品位?她才30歲,在當代完全是風華正茂的年齡,這庸俗男人是眼瞎了還是心盲了?他們只配跟垃圾女作伴!

單小魚在飯店電梯裡冷冷一笑,看到了自己眼角的纖細的紋,突然有了一種人生急迫的慌張感。

那天晚上回家,她在小區裡看到了一隻黃色醜瘦的流浪狗,怒不可遏,硬逼小區保安驅逐了它。她選擇高檔小區,交那麼多物業費,可不是為了看到這些髒動物的。

直到深夜,在佛經幫助下,她的心情才恢復平靜。她相信,無論如何,一定有合適她的另一半在茫茫人海中等待著她,所有的修煉都是為遇到獨一無二的他做準備。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

過了幾天,單小魚公司與另一家公司合作工程項目,當看到對方的項目經理程子明時,單小魚心中小鹿亂撞。那是一個英俊儒雅的男人,與單小魚年紀相仿,笑起來一口白牙。他穿著價值不菲的西裝,古龍香水亂人心。

程子明出身紅色家族,家族企業的影響力輻射歐美,他本人在國外學習多年,剛回國接手企業不久,願意從基礎做起。在接觸過程中,單小魚發現程子明勤奮好學,做事認真,對人很紳士。

有一天在深夜的工作中,單小魚抬頭,發現另一臺電腦前的程子明凝望著自己。

“你是個很特別的女人。”程子明說。

單小魚故作鎮靜地笑了笑,“怎麼特別?”

“嗯……有品位,很脫俗。”

單小魚的心絃被撥動了,那一瞬間,她知道,程子明就是自己的另一半。

兩人很快從工作中進入工作外。一起品紅酒、看音樂會,談天說地。工作越來越默契,感情也越來越親密。程子明每天送單小魚回家,分手時兩人在小區門口依依不捨。

單小魚知道,程家父母給程子明下了最後通牒,命令他年內結婚,他為此非常煩惱。這是一個好機會,她得抓緊時間讓程子明多瞭解自己,將兩人關係推進一步。

她想邀請程子明來自己家做客,她的居處雖然小點,但也蠻過得去。唯一的問題是,小區裡的流浪狗又回來了,而且不止一隻,還常常賴在單小魚樓前草地上過夜。她不能讓程子明看到這些髒動物,不能讓他因此對自己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

“趕了好幾次,它們又偷偷鑽進來,有業主一直餵它們吃的,趕不走的。”小區保安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單小魚打電話報警,要求警察將流浪狗送到收養所。

沒想到業主中有幾個老太太很兇悍,攔著警察的行動,還控訴犬類收養所不人道,“憑什麼過7天就要把它們處死?它們也有活著的權利!”

警察說有人報警他們必須執法,那幾個老太太大聲嚷嚷,讓報警的人下來說話,單小魚很想出去講講流浪狗身上攜帶的細菌和寄生蟲,但跟一群老太太吵架未免太沒品位了。

警察最終離開了。單小魚實在氣不過,她不能容許每天出門都要看到那樣的髒動物,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解決。

午夜,單小魚將老鼠藥包裹在奶酪和肉腸中,為躲避攝像頭,戴著帽子下樓扔給了三隻流浪狗。她回到樓上,看著那三隻吃完東西的流浪狗在路燈下的草地上嘔吐,抽搐,漸漸僵直,心裡湧起一股快意。回身放佛樂,口唸“阿彌陀佛”,為它們超度亡靈,心裡湧出慈悲感。

第二天一早,單小魚混在激憤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三隻野狗,它們七竅流著血汙,死相悽慘。她的心情輕鬆,愉快地想:“低賤的生命不值得留戀,希望你們下一世能投生到有品位的人家。”

沒過幾天,程子明便獲得邀請走進單小魚的房間,兩人柔情蜜意,顛鸞倒鳳。一切都那麼美好,單小魚想告訴全世界,自己擁有了如此卓越的男人,這是她的完美人生。

時間如絲綢般滑過,隨著半年期工程的結束,單小魚期待著與程子明的戀情開花結果。她已經為拜見程家父母做了準備,買了價值不菲的香奈兒長裙。

但事情發展並非所想,程子明在工程結束後飛往美國度假,再也未主動聯繫過單小魚。在她堅持下,兩個終於在一個月後再次見面。

單小魚壓抑著憤怒與不解,柔聲詢問程子明近來好嗎?程子明說不錯,他拿出手機,給單小魚看一張年輕女孩的照片。

“我新交的女朋友。”

單小魚迷惑地問,“那我是什麼?”

“你是我的知己,我最好的工作夥伴。”程子明說,“希望以後我們還會有合作項目的機會。”

單小魚臉色發白,她極力抑制情緒,再次細看照片,這個女孩除了年輕真是一無是處,頭髮染成橘紅,妝容誇張,一看就是玩樂人生的沒品垃圾女。

單小魚裝作不在意,套出女孩情況,她叫童順順,音樂學院大三學生。然後單小魚假裝手機沒電,借程子明手機走出飯店門打電話,找到了童順順的電話記了下來。

過了幾天,單小魚用新的手機號碼打給童順順,說有報酬豐厚的演出機會,約出來詳談。她戴著帽子和墨鏡,特地找到一條沒有監控攝像頭的馬路,約在一家古舊黯淡的咖啡店見面。

兩人聊天時,單小魚更確定自己的判斷。童順順就是個垃圾女,怎麼比得上單小魚這樣獨立、智慧、有品位的女人?憑什麼奪走明明屬於她單小魚的另一半?

她趁著童順順上廁所,偷偷將鼠藥放入她的咖啡中。

“來,為我們未來的合作乾杯!”單小魚舉起咖啡,露出迷人的微笑。

童順順毫不設防地喝掉了杯中物。

單小魚不再講話,快步走出咖啡店。

她看過流浪狗死亡的過程,知道藥效發作非常快,來不及搶救的,讓店員慌一會兒吧。

她打車到了市郊,給童順順打了一個電話,好久後有一個男人接了,問是誰。她聽到電話里人聲嘈雜,混合著哭聲。單小魚冷冷一笑,關了電話,將那張只打過兩次的手機卡扔到汙水河中,收了墨鏡和帽子,乘車回家,唸佛到半夜超度亡靈。

程子明重新約會單小魚,他看上去很傷感。

“爺爺生病很重,希望在死前看到我成家。我爸大發脾氣,逼我結婚,否則要制裁我。”程子明長嘆了一聲,“順順意外死亡,警察連自殺還是他殺也搞不清……你不知道她是多可愛的女孩,我實在沒有心情再談戀愛……”

單小魚溫和地握住他的手,鼓勵他說下去。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你是這麼好的朋友,我就直說了。小魚,你願意嫁給我嗎?我不夠愛你,但我發誓會補償你。”

單小魚心裡氣惱他說出“不夠愛”這種煞風景的話,說句假話很難嗎?她很聰明,知道這樣的機會放過就不會再來,臉上不動聲色。

程子明期待地看著她,半晌後,單小魚一笑,“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願意嫁給你。”

雖然單小魚出身貧寒,年齡也偏大,但她的上進與優雅還是得到了程家父母的認可。程家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兩人去歐洲蜜月行,回來後住的新房,是著名家裝設計師的作品。單小魚非常享受奢侈品環繞的生活,她突然發現世界與過去截然不同了。她實現了自己的人生理想,遠離了低賤平民生活,成為卓然眾人的女人。

作為程家兒媳婦,單小魚開始參與企業的要務,也常出席各類慈善晚宴。她認識了諸多明星以及大亨,發現以自己的才貌,很難在這個圈子裡令人矚目。年輕的美女太多了,如果不能致勝,程子明怕是保不住的。

單小魚迷上了美容,一開始只是藥物注射,後來開始抽脂和做小小的整形的手術。她越來越美,在時裝雜誌的報道版面上也偶爾可以上幾張照片了。唯一的缺憾是她的胸不夠大,無法撐起性感的禮服。

隆胸手術很成功,可是兩邊腋下的手術切口癒合很慢,結痂脫落後凝結成一團淺色小疙瘩。

“您是疤痕體質,所以會有這種情況。”整容專家說,“沒關係呀,只是這一點,位置又這麼隱蔽,沒人可以看到。”

單小魚不能釋懷。沒人看得到?除非她在穿露臂禮服的時候永遠不抬胳膊。外界已經開始議論程子明妻子是否整過容,她不能給人落下口實。可是想盡一切辦法,還是無法消褪那疤痕。

之後不久,程子明有了新動向,單小魚從私家偵探那裡拿到他與另一個女人的親密照後,恨得牙根發癢。那女人是當紅明星,除掉她怕沒那麼容易。單小魚真不明白,自己這樣多年吃全素、讀佛經、通人事的身心清淨女子,如何比不過一個譁眾取寵的女明星?

難得程子明回家吃飯,單小魚使出全身解數留住他,兩人慾床上雲雨時,程子明摸到了單小魚腋下的疤痕。

“咦,這個像蟑螂啊!”

單小魚嚇了一跳,她跑到鏡子前細看,那疤痕疙瘩不知何時變黑,形狀和大小果然像蟑螂一般。正在驚慌中,程子明接了一個電話,說臨時有事,穿衣走了。

單小魚枯坐鏡前,反反覆覆地看著自己兩腋下,兩隻噁心的蟑螂靜靜地臥在那裡。

她對蟑螂一點都不陌生,小時候她家住筒子樓底樓,環境潮溼,蟑螂常常兀自爬上桌子或天花板。有時她站在窗前,外面的野貓被野狗追,會猛得躍上他家外窗臺,給她展示泥汙生蝨子的毛髮。童年的單小魚發誓,長大後自己一定要擺脫這樣骯髒無力的生活,她要像公主一樣潔淨而優雅的活著,永遠不再見到一隻蟑螂。

現在怎麼辦?

抓狂的單小魚給美容專家打電話,專家明確告訴她無能為力。再打就不接了。

“沒有人能幫我。”單小魚想,“要想改變,能依靠的只是自己。”

她抓住蟑螂疤痕,拿著水果刀用力拉下去,然後是另一邊。血噴湧而出,她打開淋浴,試圖將血汙衝乾淨。

第二天,小時工開門,看到衛生間霧氣瀰漫,水已經漫出來,女主人單小魚全身赤裸倒在地上。

經法醫鑑定,單小魚切斷腋下動脈而死,是自殺身亡。

“好奇怪的自殺方法。”時尚雜誌負責八卦的記者和同行笑談著,“等於放光了身體的血,倒是一種清潔的死法,嗯,有點兒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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