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費村是緊鄰汾河的一個村子,由於河水千年沖刷,在村子的北部形成了高達數十米的斷崖和數不清的溝壑。這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地貌。站立崖上北眺,崖的橫斷面,黃土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刺眼。崖上堆積著的一排排老房子,已和黃土一般,經歷了百餘年的歲月沖刷,顯得粗獷和淒涼,又帶有些許的桀驁。而李百萬宅院,猶如滄桑的老者,往日的光輝已然不再,委屈地掩映在這一片房屋中,顯得是那樣的破敗。
發現李百萬宅院源於一次偶然的閒談。在下費村搜村的途中,兩位老漢為我指點了這一片地方,那是第一次。第二次,去的是李家的碑樓。第三次由於換了器材,想拍一些更好的片子,忍不住再一次打擾了他的寧靜。這次去的過程中,發現在一年的時間裡,某座門樓的石雕柱礎已經被人撬盜,柱子下墊著幾排磚頭;一座早已殘破的門樓,僅剩下的墀頭磚雕也已經被人挖走,留下了嶄新的青磚痕跡。據說主人只賣了幾百元。另一旁,主人蓋了新門樓,老牆已被拆除;粗劣的新門樓,和這片老舊的精品放在一起,無論如何都顯示出了不協調的氣氛來。
上次京城一行朋友來晉,在我的指點下去了此處,後來反饋回來信息,說裡面的房子早已經拆除了,只剩下了外面的門樓。這次再去,發現的確有幾座是這樣的,北房都已被拆除,有些廂房和倒座還在,因為院牆極高,從外面是看不出來的,可能拆除的年份也比較早。再加上有一些房子被後人不斷的改建,原先的樣式幾乎已經無從查找。
李百萬這個名字,大約只是個外號,其真實的名字和事蹟,在歷代的縣誌中都沒有找到。在第三次尋訪的過程中,我不斷訪問村裡上了年紀的人,竟也沒有能夠說的清楚的。有一位老漢說,有一個人知道李百萬的生平,這人就是李百萬的後代,舊社會上的是大學,前幾年剛去世,這又留下了很大的遺憾。但是在和大家的談話中,還是能尋找到一些李百萬的信息。
經村人所言和實物驗證,李百萬真名為李文魁,是清代活動在北京的一名頗有成就的晉商,主要是和蒙古人做馬鞍子貿易,買賣很大,同時在包頭還設立了客棧。發財後歸鄉,鼎盛時期在村中共蓋有精美的“鐵罩院”十餘座,佔據了村子北部相當大的一部分。另外,還捐資興建了村裡的文筆塔,在村內村外蓋有三個碑樓,解放後拆掉其中兩座,目前在村子的南部還有一座,其磚雕工藝已然精美絕倫。
清末,隨著西方列強的炮火洗禮和風起雲湧的農民反抗運動,清王朝內憂外患,國庫極度空虛,統治已風雨飄搖。為了彌補財政不足,清王朝早就存在的賣官行為在這一時期達到了頂峰。從保存相對完整的三座宅院東邊一院南房的梁脊板中可以發現,這座宅院建於清咸豐三年,這時候南方的長毛(太平天國)正鬧得如火如荼,北方的捻子(捻軍)方興未艾,朝廷此時正焦頭爛額。梁脊板中記載,李百萬的頭銜是“州同”一類的候補官,為從六品;其子李炤為“監生”,李灼為“議敘”,應該都是通過捐資買得。村人傳說,有一年皇上沒錢了,李家借給了一百萬,就得了這麼個外號,後來皇上還給李家弄了個官。照此說來,李百萬似乎還有捐助軍餉一類的行為,這是極有可能的。
南京的一位網友,其手頭上收藏了一卷清咸豐七年朝廷贈(歿者為贈)州同銜李文魁之父為奉直大夫、之母為宜人的五色誥命,是李百萬家族一件非常重要的實物例證。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資父事君,臣子篤匪躬之誼;作忠以孝,國家宏錫類之恩。爾李樹,迺(乃)州同銜加二級李文魁之父,善積於身,祥開厥後;教子著義方之訓,傳家裕堂構之遺。茲以覃恩,贈爾為奉直大夫(正五品),錫(賜)之誥命。於戲!殊榮必逮於所親,寵命用光夫有子。欽茲優渥,長芘(庇)忠勤。制曰:奉職在公,嘉教勞之有自;推恩將母,宜錫(賜)典之攸隆。爾文氏、段氏,迺(乃)州同銜加二級李文魁之母,壺範宜家,夙協承筐之姃;母儀貽轂,載昭畫荻之芳。茲以覃恩,贈爾為宜人(五品官妻封宜人)。於戲!彰淑德於不瑕,式榮象服;膺寵命之有赫,允賁泉壚。咸豐七年二月三十日”
雖然這一類的誥命在用詞方面一般都有固定的格式,甚至有可能完全雷同,但是從人物關係上來說,仍可得出李文魁的父親為李樹,母親為文氏和段氏。這在位於村南的李家碑樓碑記中的人物關係中得到了印證。李氏碑樓是記載了李文魁、李武魁弟兄倆的善舉的事蹟,其中提到了其父親為“從九公樹”,當時還只是一名“從九品”。碑文如下:
邑鄉紳士李安邦李定國伯仲氏散粟義行碑
古者比閭,族黨相保相賙,恤災救患固其所也,非以為義也。後世貧富相耀,人私其財,不免有同類而異目相視者。然吾觀齊黔敖,衛公叔,宋樂,鄭罕諸人,或為食於餓者,或餼粟於國人,猶想見先王之遺風。君子之所以詳著經傳者,非以其事有可揄揚勸勵,而欲後之人之聞風而起歟?邑人州同知李安邦,已故監生李定國伯仲氏,世以樂義好施聞於鄉者也。其父從九公樹在時,曾割沃畲捐祠堂,祭田,族人贈範公遺風匾,頌其義。輸白金佐海防軍餉,朝廷議敘八九品頂戴,榮其兩孫。又常以睦鄰親族,扶顛持危,訓伯仲氏。伯仲氏時以父訓相警。歲丙午,雨澤欠渥,禾稼歉收,牟麥未播。相與謀於室曰:吾父夙有捐濟之志,而未逮今,殆行吾父志時矣。吾等當善為繼之無負也。爰捐金買粟,凡村人乏食者計口給食無所卻拒。於是族黨中賴以保聚者百有餘家。越明年,秋禾有成,鄉耆翟義鰲,陳萬年,王永魁,李浚等,感其義合詞具,稟述其顛末,籲請予言,勒石彰美。夫方年之就荒也,貧民待食,朝不及夕,人情洶洶,幾難自保。然而稷之民,卒安堵饔飧,若忘其乏食者,豈非以諸君捐濟之力哉?予自乙未通籍,後來宰斯邑,即聞李氏之家世有義行,心竊異之,而未遽深信也。今伯仲氏善承先志,不墜家聲。不惟不以貧富相耀,乃能以貧富相通,出有餘,補不足,分財散利,將與樂,罕諸人,同其義舉而恤災救患又何異?睦姻任恤之行,是蓋國家承平二百餘年,飲食教誨之深仁厚澤,旁洽於河汾僻壤者深乎?夫旌獎善類,以為不能者勸,司民者之責也。予既喜伯仲氏之以仁持富,世濟其 羙。又喜鄉嗜之不沒人善,而共彰其善也,故樂為之敘。伯氏名文魁,仲氏名武魁,世居邑之和合裡上費村。
賜進士出身誥授奉政大夫同知銜知稷山縣事加五級紀錄六次滇南李景春頓首拜撰
儒學廩膳生員汾陰李如圭頓首拜書
道光十二年歲次戊申六月十二日立
碑文落款為道光十二年(1832年),這時候李樹已經去世;到了咸豐七年(1857年)朝廷頒發誥命,25年的時間,李樹的頭銜從“從九品”升到了“正五品”,但已經屬於身後的恩榮。撰文的稷山縣知縣叫做李景椿,是雲南建水人,傳說是過橋米線的發明者,道光年間在稷山任知縣。在任期間,李知縣主持了縣城內稷王廟的建造。而在稷王廟的捐款石碑中,李文魁就捐銀150兩,二者之間相互捧場,應該有比較密切的往來。封建社會的買賣人排在“士農工商”的最後一位,政治上的地位比莊稼漢還低。因此一旦商人有了錢,便往往要尋求政治上的提高,捐買官銜也最為積極。由於捐官,李家進一步步入了高層次陣營,李百萬也走向了財富和地位的人生巔峰,直至民國期間家族敗落,李百萬的故事才最終謝幕,留下了一片殘廳敗院,和一些誰也說不清的往事……
閱讀更多 行走晉南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