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動脈、靜脈被割開的小狗，脖子上插著一根沾滿血的鵝毛管，奄奄一息的等待自己的血被輸到另一隻狗的體內。在殘忍又血腥畫面裡，英格蘭醫生理查德·洛厄（Richard Lower）宣告首次輸血實驗正式開始，並將這次實驗過程刊登在最早的科學雜誌——《哲學會刊》上。
首次輸血實驗刊登在《哲學會刊》上
（一）
早在正式輸血實驗前人們曾嘗試過輸血。1492年，羅馬的教皇英諾森八世患有中風陷入昏迷，他的私人醫生採用粗糙的輸血治療法，遺憾地是未能挽救教皇的生命。直到1628年哈維血液循環論和1659年美國人克里斯托弗·雷恩發明了靜脈注射器，他還嘗試將牛奶、葡萄酒、麥芽酒、肉湯、鴉片直接注射到動物血液觀察效果。這些前期鋪墊預示了即將到來的輸血實驗。
雷恩液體注射實驗
研究員們雖然對這項新實驗充滿興趣，但也存在一些爭議，主要爭論點在於：輸血到底有什麼功效？
皇家學會的研究員們展開大討論。輸血可以轉換狗的品種還是改變它的性情？剛吃飽的狗給飢腸轆轆的狗輸血，它還會不會餓？被輸血的狗會認識輸血狗的主人嗎？研究員自然哲學家波義耳對這個實驗就非常感興趣，他常年研究神秘科學，比如如何將汞這種賤金屬轉化為金。他認為輸血研究是生物體的鍊金術。
為了驗證這些“神秘現象”，他們選擇了正在“發情”的狗還有一隻無精打采的狗，觀察這隻狗能否恢復活力。最終被輸血的狗真的活躍了起來……
（二）
“狗血”實驗後，研究員們急於嘗試將血液輸入人體，他們在整個1666-1667年對輸血程序進行辯論。因為這個過程勢必會導致一方失血過多而死，人與人之間的輸血就無法實施。經過長達近兩年的探討，羊最終成為人體輸血的供體。研究員們猜測，溫柔小羊的血可能會平息狂躁的情緒，而害羞的人可能會利用善於群體交際的動物的血液使他變得外向。
這種美好的期望促使法王路易十四的醫生丹尼斯（Jean-Baptiste Denis）進行第一次人體實驗。丹尼斯畢業於蒙彼利埃，對新出現的輸血領域十分著迷，參與了皇家學會從小牛到狗輸血的各種實驗。
他開始苦苦尋找實驗對象，終於，機會臨到一個15歲的男孩身上，他被水蛭咬了，發燒昏迷。1667年6月15日，由於靜脈注射器十分簡陋，丹尼斯仍然使用鵝毛“導管”，給這個男孩注射了大約12盎司的綿羊血，這個年輕人很快恢復過來。丹尼斯向大家宣佈男孩痊癒的喜訊：
“他迅速從嗜睡中恢復過來，變得更胖，所有認識他的人又驚喜又驚訝！”
靜脈 動脈注射導管簡易圖
過了一段時間，他再次給男孩輸了一次血，這次似乎證實了人體輸血的成功。因為命運之神再次站到了男孩身邊，他仍然活著……
六個月後，看到希望的英國皇家學會的醫生們，在倫敦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本土實驗，基於法國實驗的成功，這次他們對實驗對象除了自願還多了一些要求：
1、身體明顯不適的患者，以便輸血後顯著療效
2、受過良好教育，最好可以撰寫體驗報告
最終，他們瞄準了一個叫科伽（Coga）的男子。科伽精神不穩定，而且受過教育，認識拉丁文。按照實驗預期，科伽體內輸入羊血可以“冷靜”他的的血液，恢復他錯亂的腦部秩序。
皮普斯（Samuel Pepys）作為英國皇家海軍的行政官和政府議員，在日記中詳細記錄了這場實驗的細節：
1667年11月21日 週四
他們想輸約十二盎司的羊血， 計算一分鐘內輸入體內。他們對它的影響還有不同看法，有些人認為通過冷卻血液可能會對他產生良好作用，而其他人認為它根本沒有任何效果。如果這個男人是健康的，輸血後就能夠說明他自己感受到的變化，因此可能是有作用的。而且他們講到了醫生凱爾斯（ Dr. Caius）的人體實驗。他曾經一段時間喝性格暴躁女性的母乳，凱爾斯也一度狂躁，為了改變這種個性，隨後他又找到了一位性格溫柔婉約的女性，隨後他也安靜了許多，他認為這是有顯著效果的。
從這裡看出，當時的醫生受到中世紀體液決定論的影響，而且認為乳汁和血液都是體液的一種，所以應該具有同樣的療效。
中世紀的“體液”觀念
皇家學會支付了科伽20先令的志願者補貼後，洛厄和埃蒙德·金（Edmund King）的實驗隨即開始。
科伽的身體裡被灌入了9-10盎司的羊血。輸血後的幾天，他本著志願者的義務向學會開始報告身體反應。皮普斯在一次晚宴上遇到了科伽，回家後在日記中興奮地寫道：
“我很高興看到那個輸血的人。他狀態很好，還給學會做了拉丁語報告，他說，自從成為新人後，他發覺自己變得更好了，雖然他說起話來很清晰，但是頭腦仍有點混亂。”
但這項研究受到了人們的質疑和嘲弄。人們認為科伽完全不適合選為實驗的對象，也不能成為驗證結果。
英吉利海峽對面的丹尼斯也不好過，他熱愛的輸血實驗生涯即將結束。他後續的輸血患者們不再幸運，第三個輸血後不久就死了，而第四個在輸血過程中死亡，他的妻子指控丹尼斯謀殺。1670年，法國議會，天主教會和皇家學會一致通過了輸血禁令。
（三）
儘管瘋狂的科學探索終結了，但嘲諷還在持續。1676年6月，托馬斯·沙德威爾（Thomas Shadwell）發表諷刺皇家學會輸血實驗的劇本——The Virtuoso。在這部劇中，他們過分誇張洛厄的實驗，將一隻紅毛西班牙獵犬給鬥牛犬輸血，兩隻狗不但活著，鬥牛犬還變成了西班牙獵犬。他們進一步誇張跨物種輸血的實驗，創造了一群長著羊毛的人類，這樣就可以“薅羊毛”紡成羊毛衫。
輸血從未引起動物或人類可直接觀察到的變化，實驗中對動物的虐待也引起倫理的質疑。曾經他們認為動物們不會感到疼痛，因為它們“疼痛”根本不在動物的可理解範疇，它們表現出的疼痛只是對刺激的純機械反應。根據這個論點，活體解剖並不殘忍，這種行為不屬於人類道德評價體系中。輸血實驗員們堅持動物實驗和活體解剖，但民眾們對這些“科學手段”並不買賬。基思·托馬斯在他的新書《人與自然世界》裡寫道，17世紀人們對動物的態度開始發生微妙變化，從早期的功利主義觀點，即動物是人類的僕人，轉變為動物也可以感到痛苦，甚至具有情感。人們的負面態度以及輸血實驗中患者的死亡導致這場瘋狂實驗的擱置。
直到1818年，英國產科醫生布倫德爾（James Blundell）成功用丈夫的血挽救了分娩中失血過多的孕婦後，血液實驗才重新謹慎重啟。
圖片來自Blundell博士在1829年6月13日出版的“柳葉刀 ” 雜誌上的文章“輸血觀察”。
1884年體內輸牛奶等“營養液”才被生理鹽水替代。一戰中美國最先開創保存血液的方法，在美國的第一批血庫中，醫生們仍將白人捐獻者的血液與其他人隔離開來，他們擔心血液會讓種族發生變異。人們對血液的期待和恐懼存留在潛意識中，科學怪人與各自異形消失從正式的手術檯轉移到了熒屏，仍不斷勾起我們的獵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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