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往事 霍爾果斯「淘金者」

边境往事 霍尔果斯“淘金者”

霍爾果斯空蕩蕩的大街兩旁,新的建築正在一個個工地上生長,叮叮噹噹的敲打聲,像是生長中的骨節摩擦發出的聲響。(南方週末記者 王宇/圖)

(本文首發於2018年7月19日《南方週末》)

時代變了,如今有人憑藉一家“註冊型企業”即可在霍爾果斯淘金,而過去的“淘金客”,則把青春和全副身家押在蒼茫的戈壁上“拼殺”。

“老貿易”高建剛還記得1992年的那個夏天。8月,他高中畢業,一心想混社會,提著幾箱賒來的方便麵,隨人潮一路向西,湧入霍爾果斯。

1992年7月22日,國務院批准在霍爾果斯開啟邊民互市。

邊民互市,指在陸路邊境二十公里以內,經政府批准的開放點或指定的集市上、在不超過規定金額或數量範圍內進行的商品交換活動。

毒辣的太陽把戈壁灘烤得焦燙,只有土路,罕有建築。先是新疆人,後有內地人,數以千計的中國人嘯聚於此。好奇,懵懂,無知,潮水裹挾人群向西。

“一杯杯賣炒瓜子,一天也能賺幾百塊”

資料記載,當年有4.85平方公里土地被劃為邊境互市貿易區。1992年8月15日貿易區運營時,開業的4000㎡工程裡有27套房子,共計200個攤位。但商人們回憶,當年的互市貿易就是圈一塊地,搭一頂帳篷,沒有建築物。哈方什麼都缺,他們搬來化肥、廢銅、廢鋁,換取中國人的食品、紡織品等輕工產品。中國人只需在邊檢站交兩塊錢辦個證,隨便拿點兒什麼去霍爾果斯,都能易貨或者換錢。通關時,沒有儀器檢驗,肉眼看一下就行。

18歲的高建剛用方便麵換了一個望遠鏡和一塊手錶,這是他第一次體驗當“倒爺”的滋味。揣回家倒賣,扣除成本,賺了幾十塊錢,比一個月20塊錢的生活費還要多上許多。

“太有錢,也太容易了。”高建剛說。

從62團坐“排排車”(新疆的一種馬車)到霍爾果斯,每人每次1塊錢,“排排車”主每天能賺幾百塊錢。這不稀奇,有人靠一杯杯地賣炒瓜子,一天也能賺幾百塊。

新疆作家李傳珠當時在霍爾果斯口岸管委會任職,在報告文學《霍爾果斯的早晨》中,他記錄:“28號攤位新疆鞏留縣一家國有企業,一天銷售運動衣13萬元人民幣,獲純利4.6萬元。一日純利潤一兩萬、兩三萬元的比比皆是。當然也有賺不到錢的時候,關鍵的問題是貨源對不對路。貨源對路了,不管你10萬、8萬元的貨,哈方商人只要看上,就全部拿走。”

作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四師62團的“墾二代”,高建剛佔盡天時地利。即便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在邊民互市大潮中掙了些錢。在62團,像他一樣的年輕小販還有許多。

1994年,家人給高建剛湊齊12000元,在霍爾果斯蓋起兩間磚木房,開起了餐廳。

與此同時,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秩序和誠信開始瓦解,情勢急轉直下是1994年4月11日。根據李傳珠的記載,從互市貿易市場出去了一些質次價低的商品,予人口實。霍爾果斯口岸中哈邊民互市貿易市場被暫時關閉整頓。

當時中亞五國經濟開始復甦,政局穩定,人們有強烈的改善生活的需求,急需大量日常生活用品。閉市後,哈薩克斯坦雅爾肯特市副市長阿扎提·阿不都克里莫夫和該國外交部領事司副司長巴格達·撒依特諾夫先後到中國,爭取互市貿易市場重新開放。

1994年的這次閉市,中國將97770包假冒偽劣商品清理出市場和口岸,多為服裝、鞋類、提包、小百貨、電器,數量佔到市場內商品總量的82%。這一年,互市貿易市場開市天數僅為150天,接納哈方購物團2450個、18750人,成交額6420萬元人民幣,收兌外匯570萬美元,收取工商、稅務、管理費87.8萬元。1995年後,哈方平均每天入市130人,日成交額上升到百萬元,有時達到一百二三十萬元。消費也悄然升級,從過去購買服裝變成酒類、錄音機、糖類、鞋類——這幾類商品佔購物總量的95%。

但市場監管趨嚴,利潤變薄,不少商人開始離去。

“第一批到霍爾果斯口岸的人,80%都是先掙到錢,又把錢賠在口岸,然後離開。這麼多年,一批一批,來了,走了,前赴後繼。”高建剛的餐館只維持到1996年,此後,他到南疆賣糧食篷布去了。

“土房子,泥巴地, 牆角堆的全是錢”

高建剛離開後的第二年夏天,湖北仙桃人吳宇愷乘著臥鋪客車進疆。

車到烏魯木齊,要上廁所,駕駛員大手一揮“以車為界,男左女右”,這構成吳宇愷對“異域風情”最初的認知。而除了車廂裡的腳臭和汗臭,坑坑窪窪的公路讓一路顛簸的他印象深刻。

湖北邁亞股份有限公司派這位業務員與同鄉商人李俊鋒會合,監督貨物質量並回收貨款。邁亞的前身是湖北仙桃毛毯集團,生產的毛毯獲得“全國最暢銷國產商品金橋獎”而聲名鵲起,俄羅斯、烏克蘭等歐亞國家通過上海的外貿企業找到他們。精明的邁亞避開中間商,選擇與個體戶李俊鋒合作,將毛毯直銷到霍爾果斯口岸。

回想起那個夏天,千里之外的仙桃商人何以嗅到西北飄來的財富氣息,吳宇愷認為,霍爾果斯的機會格外搶眼。那時候商人中流傳著“錯過深圳、錯過浦東,不要再錯過霍爾果斯”的說法。

20年後,這句話仍被霍爾果斯政府寫為宣傳標語。

發貨,等客戶當面結算,再把美元換成人民幣,因為忙碌,吳宇愷和李俊鋒每天上午10時之前進入中哈貿易合作區,在裡面待上一整天,下午6時出來。合作區裡的食物只有茶葉蛋,兩個人只能用茶葉蛋蘸辣椒充飢,等出了合作區再去小餐館吃點兒好的,通常是大盤雞、一整條魚或者新疆拉條子。

低谷時,李俊鋒每天只能賣幾十條毛毯,但他卻沒隨大批商人撤出霍爾果斯。吳宇愷回憶兩個人當時的幻想,“什麼時候能賣到每天一千條,咱們就喝啤酒。”

霍爾果斯沒有辜負年輕的業務員和剛邁入中年的個體戶。“老毛子”用卡瑪斯汽車將幾千條毛毯整車運走,1997年,一條毛毯從1992年的100元左右漲到三百多元。

成包美元被李俊鋒用最普通的書包背去換成人民幣。“土房子,泥巴地,牆角堆的全是錢”,吳宇愷被眼前的場景鎮住。

外貿的回報豐厚直觀。1998年的霍爾果斯,私家車還屈指可數,李俊鋒就買了一輛富康988。“高興得不得了!”吳宇愷說。

那些年,吳宇愷和李俊鋒住在免費的地下室裡——仙桃市招商局在口岸投資了仙桃賓館,出於同鄉情誼把地下室借給他們。

這為李俊鋒日後的生意埋下伏筆。低谷時,政府將仙桃賓館當做不良資產處理,“多年受照顧”住在地下室的李俊鋒接了盤,出於湧泉相報的江湖義氣,也基於商人毒辣的眼光——他看準了仙桃賓館周圍的那塊地。

2006年前後,霍爾果斯的房地產市場開始發展起來,李俊鋒將仙桃賓館周圍的地塊全部開發,轉型成了地產開發商。“光這一塊的收入就幾千萬。”吳宇愷感嘆。

外貿還做,但已經賺不到錢。隨著國內環保意識增強,化纖制的毛毯已被舒適的全棉毛毯替代,李俊鋒將貿易從口岸移到烏魯木齊的邊境賓館,仍然艱難經營。這“一小塊業務”之所以沒有關掉,純粹是出於“情結”。

吳宇愷在2003年前後因升職離開霍爾果斯。再回來已是2015年,他徹底離開了國企,跟隨李俊鋒在距霍爾果斯國門200米的地方,做起了建新國際的商業綜合體項目,試圖在兼顧口岸旅遊消費的基礎上,填補這座城市在日常消費上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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