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喬喬

我們的喬喬

喬喬跟此犬很象

王金洲

2014年12月24日是喬喬丟失的日子。這個日子,我永遠記得。從這個日子開始乃至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和我的家人都處在傷心之中。

丟失的責任在我。那天早晨,我照例五點鐘帶它出去。早晨遛狗我一般控制一個半小時以內。也就是說,六點半我要帶它回來。我家離上班地點很遠,坐公交車碰上高峰堵車要遲到,因此我七點鐘不到就要出發。那天六點半,我帶喬喬已經快到家門口。它突然看到前面一隻狗,興致勃勃地跑過去。當時我有點煩躁,怪它不聽話,跑過去看,它和另外一隻狗都不見蹤影。我沒有繼續尋找,而是回家拎了包上班去了。喬喬失而復得已多次。我以為這一次和往常一樣,最後總能找回來。遺憾的是,我們永遠失去了喬喬。

喬喬的名字是有來歷的。那年國慶節,妻和單位的女同胞自駕游去山西。從喬家大院出來,妻看到一老漢守著幾隻可愛的小狗。妻問老漢小狗怎麼賣?老漢說,不賣,給它們找條活路。這句話深深打動了妻,她帶回了其中一隻小狗。因喬家大院門口,故取名喬喬。

喬喬到我家時只有一拃長,是真正的掌上寶。它身段黑白兩色,頭黑色,鼻子中間一道白色豎紋,豎著的尾巴很漂亮,有點像煙花初散時的璀璨。見過喬喬的人,都說它像熊貓。胖乎乎,很可愛。小孩尤其喜歡,追著叫它熊貓狗。

遛狗的任務落在我的身止。我每天遛兩次,早晨一次,下班一次。可謂披星戴月。無論酷暑還是寒冬,一天不拉。

我們從不訓練喬喬做特技動作。那種特殊的訓練,我覺得不遵狗道,強狗所難。它的性格應任其發展。喬喬非常聰明,什麼都不用教。比如,它第一次把屎拉在地板上。我沒有訓斥它,而是我在清理時,讓它在旁邊看著。它從我的動作中知道屎是不能拉在家裡的。從此以後,它沒在家拉過一次大小便。有一年,我們全家去岳父家過年,把它留在家裡,備足三天糧食。我以為這一次它要在蟄居的陽臺上拉屎撒尿。沒想到,三天以後我回家一看,陽臺地上一塵不染。它死命憋住不沾汙地面。把它帶到小區綠化帶,它拉拉停停,停停拉拉,足足折騰了一個小時。當時,我流淚了。人難以做到的事,它做到了。

我還發現,喬喬聽得懂人話。狗的作息時間跟人不一樣。它看天行事。比如夏天四點鐘天就亮了,它覺得天亮就應該出去,而這時我還在睡覺。關著房門它就是叫我,我也聽不到。它想出一個辦法,在我們睡覺之前,它悄悄進臥室,睡在地板上,怎麼弄它出去,它都不肯。我睡到早晨四點,甚至四點不到,它就用舌頭舔我露在毛毯外的手和胳膊,用此告訴我:我們該出門了。這樣害我睡不好覺。一天晚上,它又進臥室了,我在客廳有些惱火地跟妻說,這個同志睡在臥室,實在令人討厭。這也是我對它進臥室睡覺第一次表達不滿的言語。喬喬聽到了,從臥室走出來。從此,它再也不進臥室睡覺。我和妻面面相覷,知道它聽得懂人話。此後好幾起事,都表明喬喬聽得懂人話。妻私下對我和兒子說:我們不能隨便議論喬喬,它比人還聰明。

事實上,我們也把喬喬當作家庭成員。它的臉沒有表情,動作代表了它的情緒。我打開家門,它雀躍著撲到我懷裡,用鼻子在我的臉上親一下,我感覺涼沁沁,任何煩心事都在霎那間煙消雲散。晚上我們看電視,它身子蜷曲在我們腳背上,做著一副小鳥依人溫馨的樣子。自從有了喬喬,我們的生活充實了很多,話題也總是喬喬喬喬。妻子切辣椒、醃辣椒忙到深夜,感慨地說,唯有喬喬陪我不離不棄。我在遛狗時,常對喬喬說的話是:你來自燕趙大地,徜徉江南水鄉。

喬喬在我們小區以及隔壁小區的知名度遠遠在我這個遛狗人之上。因它的可愛,常常有人跟它打招呼,叫它一聲喬喬,摸摸它的狗頭。喬喬懂事地搖尾巴表示感謝。我沾了喬喬的光,有些人經常叫我喬喬爸爸。我們家庭成員有個習慣,不叫人名,比如,老公、老婆、兒子,就這樣叫。唯有喬喬是叫狗名的,不管別人怎麼叫我喬喬爸爸,我都沒有叫它一聲兒子。這怕是家庭成員中唯一的區別。

只是喬喬也給我惹了不少麻煩。傍晚,我攜喬喬在人流稠密的小區花園裡漫步,喬喬出其不意地咬死一隻小兔子。小兔子的主人是個七八歲的女孩。女孩大哭不止,弄得我十分尷尬,聲稱經濟賠償。但我不知該賠多少錢,大聲問大家:賠多少錢?其中有位女青年大約認識女孩,她說,就賠二百吧。我當即掏出二百元給女孩,女孩拿了錢馬上高興起來。事後,那個女青年通過人傳遞給我這麼幾句話,說我這個人很傻,她說二百是胡亂說的,我應該討價還價,事實上那種小兔子五十元就可以買三四隻。我回言:我買的是心安。然後,我嚴肅地對喬喬說,我是給你贖罪。喬喬垂下頭,隔日都沒敢與我對視。

還有一次,我帶著喬喬路過青甸湖小區,被一老漢瞅見大罵喬喬。我不知怎麼回事,上前詢問才知他的孫女被喬喬咬了。喬喬咬人,我不知情是有原因的。這戶人家沒提出賠償,但我還是把打狂犬疫苗針的錢和來去路費摺合作賠償。我送錢上門,這戶人家的兒媳婦卻說她沒管好小孩,怨不得喬喬,拒收。我一定要她收下並道歉。後來喬喬沒了,這戶人家碰到我,還跟我打招呼,問喬喬的情況。

純種的西洋狗一般不咬人。但喬喬是牧羊犬和土狗交配生出的。在它身上有咬人的基因。縱觀喬喬的一生,我得出結論,它和發情母狗在一起的時候會咬人。它在捍衛自己愛情的時候,如果不遂它的願,它會變得六親不認,包括我。事實上,我多次被它咬。我隔三五個月要去疾控中心打預防針。打針的人都認識我,每次都說,你怎麼又被狗咬了

一次,喬喬和一隻叫小雪的發情母狗交配。我懂的,兩隻狗交配的時候,人絕對不能干預。你如果橫加干涉,兩隻狗會視你為敵人,一起咬你。那天一曲終了,我去撮喬喬的狗繩。我以為兩隻狗分開,喬喬可以跟我回家。天已暮色,我得回家吃晚飯。沒想,喬喬還要跟小雪纏綿,它不想回家,我去撮狗繩,它以為我強硬要把它帶回,張口就在我右手的虎口處咬了一口,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我怒從心頭起,狠狠踹了它一腳。此時的喬喬六親不認,一心要和小雪在一起,在它的意識裡,我就是阻礙它和小雪在一起的人。它又在我腳踝上方凹陷處咬了一口。我飛腳再次踢它,這回它把我的鞋尖咬住,讓我踢不了。僵持兩分鐘後,我怒而回家,一路揚言,這狗我不要了。

這回喬喬四天四夜沒回家,和小雪廝混在綠化帶裡。據事後小雪的主人告訴我,那幾天風雨特別大,喬喬任風雨飄淋,決不躲避。小雪被主人喚回家,喬喬就在風雨裡日夜等它。小女孩被喬喬咬,應該發生在那段日子裡。

我被喬喬咬了之後,確實恨喬喬。也產生過想法:讓它自生自滅。但是幾天後不見喬喬回家,我又為它擔心,喬喬在外面會怎麼樣?後來喬喬實在餓荒了,回到小區。因我家電梯上下,它回不了家。被妻看到,妻把喬喬帶到家門口的走廊上。初時,妻沒告訴我。她可能怕我和喬喬見面,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實際上那時我已經不記恨喬喬。妻給喬喬吃了一碗排骨,喝了水。她才悄悄告我,喬喬回來了。然後,妻把喬喬送出電梯,讓它回到小雪身邊。

直至小雪發情結束,喬喬才正常回家。我又開始牽著喬喬出去遛狗。

大約過了二十天,小雪的主人——一對新婚未久的小夫妻到我家商量有關狗的事宜。這對小夫妻頗有慈悲心腸,愛一切動物。我和妻對他倆懷有敬意。女方曾經目睹一位殘暴的狗主人把自己家的狗打得眼珠都掉出眼眶,是她把奄奄一息的狗抱在懷裡,打出租車送到寵物醫院急救。醫生迴天乏力,她又掏錢讓狗安樂死。而且她家的小雪本來就是餓昏了的流浪狗,是她揀回來,視同己出。

但是,他倆上門提出一個要求,妻和我都未同意。那時小雪已懷有身孕待產,是否喬喬的種,他們沒有妄加猜測。只知道喬喬和小雪有交媾,但小雪和其它狗有沒有交配呢?誰都說不清。他們來訪不是說這件事,而是說小雪有個女兒叫小白,小白也發情了。他們怕喬喬跟小白交配懷上身孕。他們不希望母親生小狗,女兒也生小狗。就和我們商量,把喬喬的睪丸劁了,讓喬喬造不成孽。這是他們的第一方案。妻不同意,她認為這樣做對喬喬不公平,喪失狗道。她措詞婉轉一些,說天氣熱,恐防做手術發炎。然後,他倆提出第二個方案,遛狗時間錯開,讓喬喬和小白碰不上面。遛狗時間我可以掌控,我說,我一般幾點幾分路過你們樓下,等我牽狗過去以後,你們再把狗放出來。

這事達成協議。雙方照辦,沒有發生意外。有了經驗以後,我一聽說母狗發情,都事先和狗主人打好招呼,我何時要路過,在我路過時間段,把狗關一關。喬喬沒見到發情母狗,一般都準時回家。不過,喬喬即使沒見到發情母狗,也能知道那幢樓有母狗發情。母狗發情會釋放出特殊氣味,人無法知曉,喬喬能遠距離嗅出來。一回,它在一幢樓下逗留,不時地仰著頭瞅著樓梯口。我後來問了一下,那個樓梯口上去的二樓,果真有一隻關在家裡的母狗發情。因喬喬沒見過母狗,至多滯留半個小時,在我使勁牽狗的情況下,它一步三回頭地跟我走。我見過人痴情,沒見過狗如此痴情。

之後,喬喬又咬過我兩次,只是咬得沒第一次那麼深。若說它咬外人,僅小女孩一次。呵斥之下,它後來都不敢齜牙齒了,倒經常伸出舌頭舔我的手。它咬人的那部分基因漸漸被校正過來。

為咬人,妻子呵斥過喬喬:不給你吃飯,讓你長長記性!

喬喬自知理虧,蜷曲一隅,悶悶不響。

罵喬喬那日,妻燒了一大碗紅燒肉,擱餐廳桌上。我招手把喬喬叫到桌子底下,趁妻不注意,抓一塊肉迅速塞到喬喬嘴裡。妻面向餐廳時,我就裝著自己吃紅燒肉。她一抹身,我又偷肉給喬喬吃。喬喬是我家的成員,讓它餓肚子,我不落忍。喬喬又那麼乖巧,不給它吃,它決不叫嘴。至今妻也不知道那碗紅燒肉少得快的奧妙。對喬喬,有時我比妻心軟。

因喬喬長相喜人,多次被人偷。一次妻晚上帶喬喬到小區花園遛遛。因她臨時想起想洗個澡,把喬喬留在外面,自己回家洗澡。等她洗完澡出去,找遍整個小區都沒有找到喬喬。因喬喬在小區內遺失,小區有責任,妻對保安說,你們不幫我找到喬喬,我就不交物管費了。小區一班保安高度重視,第二日全部出動找狗。到第二日下班回家,還沒有找到喬喬。妻淚汪汪很自責,一再說,都怪她。到我家吃晚飯時,一保安來敲門,說喬喬找到了,被人偷去的。叫我們派一個人去認。妻飯也不吃,當即穿著我那雙擱在門外的破布鞋,跟著保安走了。

喬喬被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偷去,又轉手給兩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兩小夥子在小區西大門外把喬喬往出租車里拉,打算搬運到別處去。喬喬肯定不願,因為它認識西大門,兩個小夥子用狗繩都拉不住喬喬。這一幕被門崗的保安看到,捉住兩個小夥子,帶上喬喬到保安室處理。小夥子供出偷狗的壯漢,隨後傳來壯漢,並報了警。

我吃完飯,到保安室,警察還未到。我看見兩個小夥子蹲在地上,因我來龍去脈一概不知,以為小夥子偷了狗,那站著的壯漢是把喬喬找回來的人。我頻頻給保安打煙,也頻頻給壯漢打煙。我心想,壯漢把我的狗找回來,我得感謝他。結果,我錯把小偷當英雄,弄得妻和保安對我此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後來,警察來了,要把壯漢帶派出所處理。警察要我們家去一個人,妻沒跟我商量,就說她去。妻平時出門十分注重打扮,可那晚她就穿一雙破布鞋。那雙破鞋我遛狗都不穿,幫是破的,腳後跟踩踏提不起鞋幫(我上下樓梯扔垃圾時姑且穿過幾次)。妻那麼講究,穿這樣一雙鞋去派出所,我只能得出一種結論:她對喬喬用情太深。

那晚喬喬回到陽臺,一直索索發抖。它經歷的事肯定驚心動魄,它無法告訴我們,但它的驚悚,我一切都能感受到。妻子給它加蓋了一件衣服,一再安慰它:沒事了,沒事了。

此後不久,喬喬又一次被偷。

喬喬喜歡去城中村改造小區。我帶著它去該小區。因我有吸菸的嗜好。我吸菸的時候,喬喬離開我的視線,大約五分鐘,再去找怎麼也找不到。那天,妻、兒子去了長興。我打電話告之,他倆火速回家。再去尋找,已是第二日。兒子問我,喬喬在什麼地方不見的?我帶他倆到喬喬失蹤的馬路上。兒子低下頭,在路上尋找痕跡。當時我不以為然,認為喬喬不可能留下痕跡。事後我才發現,他是對的。兒子說,陌生人要把喬喬牽走,喬喬肯定要掙扎,它的爪子很鋒利,會在地上留下劃痕。蹲在地上的兒子已經發現東西劃過留下亮閃的細紋。他根據劃痕的走向追蹤源頭。為保證尋找的有效性,我和妻分頭深入小區內部尋找。未久,兒子打來電話,說他找到了喬喬。我和妻狂喜奔過去,看到兒子牽著喬喬從一幢單身公寓裡出來。原來兒子循著劃痕找到單身公寓門口,發現劃痕不再延伸。他判斷喬喬就在單身公寓內,因門關著,兒子只能叫喬喬。喬喬裡頭聽到,一聲聲地回應。兒子拚命拉開門,把裡頭繫著繩的喬喬帶出來。

喬喬分別在我們三個人身上撲來撲去,嘴嗚嚕著,它是想告訴我們,它是怎麼回事。我們就對喬喬說,你所經歷的遭遇,我們已經知道。當然,我們不知情,我們僅僅安慰它。

2014年12月24日,喬喬丟失。我們以為像前兩次一樣,喬喬最終失而復得。那幾天晚上,我們天天尋找喬喬至深夜。東西南北方向都找了,也在網上發佈信息懸賞,未果。我家三人都處在極度傷心中,隨著一日一日過去,希望變成失望。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心情:如喪考妣。

六天後,同樓的一位老婦無意中跟我提起,說她在一個叫鍾家灣的地方,見到一隻跟我家喬喬很像的狗。她沒說那隻狗就是喬喬,只說像。

我對老婦的話置疑,她有可能空口說說,有可能像喬喬,而不是喬喬。我回家提到老婦的話,不料妻和兒子一致認定老婦見到的就是我們家喬喬,並要立馬前往。考慮到冬夜的寒冷,加上老婦的話採信度不高,我提出了疑慮。兒子氣呼呼地說,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我不吱聲。

於是,我家三口出動,乘寒夜去鍾家灣。這鐘家灣,我們一家人都未到過,距我家甚遠。如果老婦見到那隻狗果真是喬喬,那麼喬喬一定是被人牽扯到這地方的,那日喬喬脖子上圈著一條特粗、特結實的繩子,喬喬掙脫不開,只能任人擺佈。

我們在鍾家灣一帶找了很久,嗓子喊啞了,冬夜在我們感覺裡七零八落。尋找無果。我們又筋疲力盡地沿公路兩側尋找,直到那條公路快碰著紹興至柯橋的路口,才罷手回家。

此後的一個晚上,妻子上網看到有人留言,說鍾家灣和紹興至柯橋公路的交叉處花壇邊,一隻狗一直蹲著翹首盼望主人,不料此處出了一場車禍,車輪從狗身上碾過去……妻認定這隻狗就是我家喬喬。她第一反應就是叫兒子,兒子過去,妻哇一聲哭了,說:我們家喬喬沒了。妻邊哭邊數說,喬喬一定又餓又累,一直等著我們去找它。妻捶胸頓足,悲痛不已。兒子摟著母親的脖子,哭著說,我們還怪喬喬傻,喬喬其實一點都不傻,傻的是我們。那天晚上如若我們再堅持一下,繼續往前找到公路交叉處,或許就能找到喬喬。妻又說要把喬喬的遺骸找回來,查詢的結果,遺骸早已被清潔工清除,毛都不留一根。兒子安慰母親,拍著母親的後背說,老媽,別哭,我們給喬喬做個衣冠冢。

此時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們說的話我都聽到。我已是淚流滿面,輕輕地走過去,把妻和兒子的後背抱住,讓我們一家為喬喬的離世痛痛快快哭一場吧。沒想到,兒子挑開我壓在他肩上的胳膊,不無怨恨地說:怪誰呢?我知道他這個動作和他的話的意思,他在怨我,是我把喬喬弄丟了,我沒有為喬喬哭的資格。

不管怎麼說,我為喬喬哭了。我奶奶去世,我都沒有哭,我卻為一隻狗去世而哭。奶奶和我沒有血統關係,但她和爺爺卻是我幼年喪父後撫養我長大的親人。爺爺奶奶對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深海。況且奶奶在我十多歲時叮囑過我,在她嚥氣時,要我為她哭一哭。因為奶奶此生沒有生育,無兒無女,在她的觀念裡,死亡時身邊若沒親人哭,她會很沒面子。叫我這個她親手撫養長大的孫子哭上一場,是她的宿願。遺憾的是,我沒有完成她的心願。當電告我奶奶去世消息時,我只有難受,卻沒有流淚。我不為奶奶去世哭,而為一隻狗哭,這個問題我問過自己,卻沒有答案。也許奶奶的去世有預感,而喬喬沒有預感。也許奶奶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抽菸的景像,讓我心煩(勸一個來日無多的老人戒菸多麼殘忍,這想法是我自己經歷了人世滄桑後才得出的感受)。

喬喬沒了以後,我家曾經在同一天接納過別人贈送的兩隻狗。其中一隻是正宗牧羊犬,高大漂亮,身軀像喬喬(喬喬有一半牧羊犬的血統)。主人得知我家的狗丟失,十分熱情地贈送,以填補我家失去喬喬後的空虛。但這隻狗只在我家生存一天,次日就送回主人。因為這隻狗晚上進廚房偷吃了本該第二天給它吃的排骨,還把玻璃鍋蓋打翻碎了一地。妻幽幽地說,喬喬不會像它這樣子。沒錯。在我的記憶裡,喬喬從不貪食。另外一隻狗,是小雪生的。那對小夫妻得知我家喬喬沒了,把小雪生的四隻小狗裝在一個兜裡,拎進我們小區,供我們挑選。我們選了其中一隻。不過這隻狗,我家只養了一週,又送回去了。照妻的說法,這隻小狗沒喬喬漂亮,又沒喬喬聰明,沒人在家時,它還菩薩一樣蹲在床上。喬喬從來不會上床,甚至在我說了喬喬以後,喬喬連房門都不進。什麼狗到我家後,我和家人都要和喬喬相比。相比之後,什麼狗都在我家容納不下了。

我家不能養狗了,因為喬喬的魂掉在我們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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