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力派真的是那麼汙的宗教嗎?

性力派(Shaktism)是公元7-8世紀興起於印度的一個宗教,它沒有明確的創始人,是民間自發形成的流派。根據《大唐西域記》記載其發源地可能在古迦摩縷波國(今阿薩姆邦的西部地區)。性力派有時也被稱為“坦陀羅”教派(Trandra,或譯為“譚崔”),這個詞的意思為“密教”。

古印度哲學將宇宙視為一個統一的整體,在梵書和奧義書中,它通常被稱為“梵”。世間萬物都是從這個梵(宇宙整體)中分離出來的。因此,所有印度宗教的終極目標都是為了使人類擺脫個體性,重新和梵融為一體。但落實到具體的教義和教規上,每個宗教皆不盡相同,其中最獨樹一幟的應該數性力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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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莉,性力派崇拜的女神之一】

按道理來說,梵既然代表的是整個宇宙,那它就應該是沒有性別的。然而印度諸教皆把人格化的梵描繪成男性的婆羅摩或毗溼奴。此外,印度諸教皆不同程度的表現出輕蔑女性的思想。例如:耆那教天衣派拒絕讓女人入教,白衣派雖然允許女人入教,但只是為了擴大教團而已。佛經中常說:女人有三惡趣、五障等;女人身體汙穢。這些皆表明了印度諸教尚未完全跳出父系社會的思維框架。

性力派是反男性架構的宗教,他們視女性為宇宙的本原,崇拜大母神。其教派的名稱Shaktism,意為真正的力量,源於溼婆的第一任妻子薩蒂的名字(Sati,意為真實的)。溼婆是男性生殖力的化身,他和梵天、毗溼奴並列為印度三大主神,有些教派將他視為最高神,但在性力派中,他則被置於他的妻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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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蒂女神自焚】

根據《林迦往世書》《薄伽梵往世書》記載,薩蒂因為父親達剎舉辦祭祀時沒有邀請溼婆而大怒,投火自焚而死。溼婆抱著燒焦的遺體在世間到處遊蕩。毗溼奴將該遺體分成許多塊,撒到各地。這些遺體散落的地方皆成為聖地。其中,女神的陰部掉落在了迦摩縷波國的高哈蒂山上。後來,性力派教徒在那裡建立了天妃廟(Kamakhya Temple),將其作為朝聖中心。該廟為尖塔性建築,主殿為一個洞穴。洞中有一石頭,上面雕有女陰。內有一水泉,據說該泉水會不時變紅,視為女神的“經血”。

後來薩蒂轉生成了雪山女神帕爾瓦蒂,為溼婆的第二任妻子。帕爾瓦蒂有許多不同的化身,如:卡莉(時母)、杜爾迦(難近母)、尼爾蒂(黑神母)等等。這些化身都是性力派教徒崇拜的對象。

性力派脫胎於大地女神崇拜。古人認為土地的生殖力和女人的生殖力其實是相通的。印第安人就說過:“如果是婦女種的玉米,每棵玉米上就能結出兩三個玉米棒子。為什麼呢?因為女人懂得如何生孩子,她們在種玉米時懂得如何讓玉米高產。”故而許多原始部落皆把大地當成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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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妃廟】

英國人類學大師弗雷澤在《金枝》介紹了原始部落肢解活人來祭祀地母的傳統。不過在他提到的案例中,被肢解的對象總是男性,這些男性是作為獻給大地女神的配偶,透過他們和女神的結合,土地將會增產。但是在薩蒂的神話當中,我們看到被肢解的對象也可以是女性。這種情況應該理解成,該女性是大地女神的化身,殺死她是為了讓她的力量重新迴歸到大地當中。

在印度尼西亞塞拉姆島的魏瑪勒族中有這樣一個神話:一個叫“阿麥塔依”的人根據夢境的指示用椰子種出了一個叫“哈伊奴維麗”(意為“椰子枝條”)的女人,她可以從身體裡拿出珊瑚、鐘錶、陶器等珍寶。有一天,哈伊奴維麗去參加部落裡舉辦的舞會,在舞會中人們會互相傳遞檳榔果和西里葉子。可是每當這些東西傳到了哈伊奴維麗的手中,她總是收起來,換成別的珍寶傳遞給下一個人。部落成員很不高興,就將其活埋了。之後阿麥塔依挖出了她的屍體,將其切碎,再重新埋進了地裡。結果在埋葬屍體的地方長出了許多種山藥,這些山藥成為了魏瑪勒族人的主食。

哈伊奴維麗是由地裡長出來的,說明她是土地的化身。從身體裡面拿出各種珍寶,體現了其作為地母強大的生殖力。可是她這種能力不能為部落的人帶來益處。珊瑚、鐘錶、陶器都是從外界傳入魏瑪勒族中的,對他們來說這些東西皆華而不實。哈伊奴維麗將檳榔果和西里葉子換成別的東西,體現了力量的濫用。所以部落成員和阿麥塔依先後把哈伊奴維麗活埋、肢解,將其力量返還給土地。之後從土地中生長出來的山藥,才是對魏瑪勒族人有意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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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爾迦,帕爾瓦蒂的化身之一】

類似的,某個女性的死亡促使大地生長出農作物的神話還有很多。這些神話說明了女性是具有強大生殖力的地母。而性力派將這種觀念進一步發展,把女性提升到宇宙之母的地位。這種崇尚陰性原則的思想和中國道家的思想很接近。《道德經》第六章寫道:“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這裡的“穀神”指的是“道”,即宇宙的原動力。但“谷”本意指的是兩座山之間的水道,引申出來的意思為女陰。後文的“玄牝之門”,“牝”指的是雌性動物,“玄牝之門”即為玄妙的雌性動物的陰戶的意思。整段話的大意是,女性的力量(即道)是天地的根本,連綿不斷,用之不竭。

性力派內部分為左道和右道。左道性力派秉持秘密傳授的原則。經過仔細挑選的信徒會聚集在一起舉行殺生血祭和五摩儀式。所謂的“五摩”,指的是五種以“摩”(M)音開頭的儀式,分別為:酒、肉、魚、燒煮的食物和男女輪座(即集體交合)。其中殺生血祭和男女輪座發源於傳統的農業祭祀習俗。只不過這些原始的儀式被賦予了全新的宗教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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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女神帕爾瓦蒂】

前面說過,印度宗教的終究目標是為了擺脫個體性,融入到梵當中。他們把生命看做幻象,所以對生命的本能畏如蛇蠍,主張剋制慾望,其實就是打壓生命力。體現為教規就是禁止飲酒、禁止性愛、禁止吃魚肉……

左道性力派明顯帶有刻意挑戰主流教條的意味。因為從婆羅門教誕生以來的一千多年裡,印度諸教教徒皆秉持著克己修身的生活方式,然而真正能夠達到梵我一如境界的人卻寥寥無幾,這樣勢必導致有些人對這種修行方式喪失信心。而當人對一種事物失去信心,他就很容易滑向其反面。左道性力派其實並非是主張縱慾,他們倡導的是在不斷的實踐慾望的過程中尋求控制慾望的方式,進而超越慾望。這種思想極富魅力,可以說其他印度宗教皆對慾望採取的是消極迴避的態度,而左道性力派的方式則是直面慾望,瞭解慾望,控制慾望,最終是為了騎著慾望這隻大老虎入涅槃。

有一幅圖像生動的表明了左道性力派的思想。其中描繪了一對男女躺在地上交合,有一個女神踩踏(或坐)在他們上面,這個女神用刀砍下了自己的頭顱,將其提在手裡。從其脖子的斷口處流出三道血流,一道流入自己的頭顱口中,另外兩道流入身邊兩個侍女的口中(或是她們所持的碗中)。該女神叫做吉娜瑪斯德(Chhinnamasta),亦是帕爾瓦蒂的化身之一。正在交合的男女為溼婆和帕爾瓦蒂的另一個化身。吉娜瑪斯德踩踏在他們身上,表明了她經由愛慾,超越了愛慾。無頭則象徵著其個體性已然瓦解,轉變成了宇宙之母。從其脖子上流出來的血液,既代表著整體和個體之間的聯繫,也代表著宇宙之母滋養萬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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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娜瑪斯德】

左道性力派的核心精神和印度諸教其實是相同的,但是礙於其異常的儀軌,印度諸教始終將其看成歪門邪道。而從實踐中來講,左道性力派的確實不好把握,畢竟其儀軌太容易受到某些心術不正的人的歪曲和利用。

右道性力派則摒棄了左道的秘授的傳統和男女輪座等儀式,施行一般印度教倡導的儀軌,在內部只允許少量的象徵性殺生祭祀習俗,因而被印度主流教派所接納。

性力派的這些教義儀軌,後來深深的影響到了藏傳佛教和漢傳佛教的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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