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聯詩社|征詩:與翟永明一起,寫下同一首詩

三联诗社|征诗:与翟永明一起,写下同一首诗

白夜酒吧,已經成為成都寬窄巷子,確切地說,是窄巷子深處一處最著名的文化地標。即使在雨後的午夜時分,這裡依然有不少人散坐在角落裡,或者翻看手中的書,或者安靜地喝酒聊天,偶爾抬頭為正在吧檯中央唱歌的歌手鼓鼓掌。這家酒吧最大的與眾不同在於,牆上貼著的各種文學資料、詩人手跡、活動海報所匯聚出的文學空間,這一切都緣於它的女主人:詩人翟永明。

作為“第三代詩人”的代表人物,翟永明始終堅持女性詩歌的寫作立場,幾十年來不斷創作。與寫作相伴,她本人逐漸成為中國詩壇上的“女神”,用一位策展人的話來說:“女詩人翟永明在中國詩壇一直是一個神話和傳奇,她的詩歌、她的容貌、她的情感、她的遊歷,都是這個神話和傳奇的組成部分。”

六月底,當我在成都的白夜酒吧見到她時,依然為其身上的“女神”氣質所感染:她一襲黑衣,眼神明亮,絲毫看不出歲月的浸染。如果你熟悉她的詩歌,並願意帶著某種早已形成的想象,這不就是那個從書中走出的穿著黑衣的女人嗎?與多數當代詩人相比,翟永明的幸運與苦惱就在於,她幾乎是一出手就塑造了堪稱經典卻也足以形成某種封閉的詩歌與自我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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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開始寫作的時間要更早,翟永明的成名作卻是寫於1983年的組詩《女人》。這時的翟永明,在成都電子科技大學激光專業畢業後,已在西南技術物理所工作兩年。《女人》是“壓抑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並用整整一年時間寫作的結果。確切地說,這首組詩的寫作,與翟永明獨特的家庭體驗有關。據她講述,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在部隊工作的父母由於工作經常調動的關係,便將她寄養在一個戰友家中,直到14歲才將她重新找回。長期以來,她一直生活在兩個家庭之中。

家庭的某種創痛體驗,伴隨著在技術物理所相對壓抑的生活。時隔多年,翟永明對此依然記憶猶新:“我這個人在單位有點格格不入,人家都在鑽研科研,感覺我這個人搞歪門邪道。還寫什麼詩?他們覺得你也業餘時間都應該鑽研業務。我都是在家裡寫作,辦公室沒人的時候也會把門關起來偷偷看書,有時候被發現會有很多誤會,讓我很壓抑。”再加上,翟永明在那時結交了歐陽江河、鐘鳴、劉家琨、何多苓等許多社會上寫詩搞藝術的朋友,這些穿著奇裝異服,留著長髮長鬍子朋友很快引起單位同事的反感,進而對最早穿起牛仔褲的翟永明也引起一些反感與流言,單位領導還找她的父母談話,“有點挽救失足女青年的感覺。”

“當時在很壓抑的狀態下,成天東想西想,突然有一天很想寫一組詩,可能跟我當時的境遇和思考有關,覺得女性在社會上跟男性各種的待遇。然後突然一下子,腦子裡確實首先想到這兩個字:女人。”那段時期正好養母生病住院,《女人》大部分都是在醫院走廊的燈光下完成的,充滿死亡黑暗的意象,有點像今天說的“暗黑系”。

《女人》在朦朧中所確立的女性書寫者的口吻,等它在1986年發表於《詩刊》之後,引起了文學爆炸的效果:女性詩歌,不但經由唐曉渡成為新的批判話語,也成為當時的寫作風潮。翟永明成為“黑夜”這一帶有女性意識的意象的發明者,詩人周瓚回憶:“翟永明的《女人》發表後,她有一個核心意象:黑夜。這個意象影響了很多其他女詩人,包括唐亞平寫黑色沙漠,海男也寫黑色系列。”

1983年之後,翟永明寫下《靜安莊》、《稱之為一切》、《死亡的圖案》《黑房間》等一系列長詩或組詩,進一步確定自己的詩歌地位。1986年,她與韓東、于堅等一起成為《詩刊》社主辦的“第六屆青春詩會”的主角。詩會回來不久,翟永明正式從單位辭職,過上了更為自由也不穩定的“打零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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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可以自由地創作,然而不久,某種寫作的封閉感讓她產生厭倦:批評家以標籤化的眼光窄化自己與女性詩歌,女性詩歌似乎成了另一類次寫作。1990年,她跟隨當時的丈夫何多苓去了美國,在那閒居的兩年間,幾乎停止了詩歌寫作。

然而,這段空白的停頓,並非沒有意義。某種寫作方向的反思,對漢字的飢渴,讓她在1992年回國後迎來了寫作轉向後的爆發:她一口氣寫出《咖啡館之歌》《我站在橫街直街的交叉點上》《重逢》《玩偶》《星期天去看貝嶺》等作品,取代過去寫作中受普拉斯影響而強調的自白語調的,是一種新的細微而平淡的敘說風格。

這種敘說風格,在她1998年在成都玉林西路開辦白夜酒吧之後,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用她自己的話說,開了白夜之後,自己的寫作與現實有了更直接的關係,不再像過去那樣宅在家裡的象牙塔寫作了。

一方面,她在寫作中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女性主義視角:對當代性別狀況的關注,對整體的男權文化的嚴肅批評,並在《時間美人之歌》、《三美人之歌》、《魚玄機賦》等一系列詩歌中,重新書寫歷史與傳統中孟姜女、虞姬、白蛇、魚玄機等女性形象。一方面,她更多地關注身邊的現實,這並不是說翟永明之前的寫作不關注現實,切當的說法是,她的寫作從自身經驗開始擴展到更為廣闊的現實經驗。

她寫地震中死難的小女孩,寫新聞事件中受到傷害的雛妓,寫全球化問題……詩歌,似乎成為她得心應手的表達工具。正是在這樣的寫作過程中,她更加堅定自己的表達,還有女性主義詩歌的身份立場,如今的她,已並不在意別人的標籤。在她看來,詩人就應該完全介入現實,表達現實,問題在於,“不是馬上對所發生的事情發言,還是需要一個間離的東西進入寫作,用詩歌的語言,而非新聞報道的語言來呈現。”

本次活動,我們挑選了若干翟永明不同歷史時期的詩歌,向諸位徵集詩歌。大家可以根據自己喜好,選擇其中一首或多首詩歌,進行同題創作。我們會根據來稿,從中評選出10 位作者,贈送一本翟永明的詩集《潛水艇的悲傷:翟永明集(1983-2014)》,其中2 位還會被加贈價值 100 元的中讀讀幣卡

《母親》

無力到達的地方太多了,腳在疼痛,母親,你沒有

教會我在貪婪的朝霞中染上古老的哀愁。我的心只像你

你是我的母親,我甚至是你的血液在黎明流出的

血泊中使你驚訝地看到你自己,你使我醒來

聽到這世界的聲音,你讓我生下來,你讓我與不幸構成

這世界的可怕的雙胞胎。多年來,我已記不得今夜的哭聲

那使你受孕的光芒,來得多麼遙遠,多麼可疑,站在、生與死

之間,你的眼睛擁有黑暗而進入腳底的陰影何等沉重

在你懷抱之中,我曾露出謎底似的笑容,有誰知道

你讓我以童貞方式領悟一切,但我卻無動於衷

我把這世界當作處女,難道我對著你發出的

爽朗的笑聲沒有燃燒起足夠的夏季嗎?沒有?

我被遺棄在世上,隻身一人,太陽的光線悲哀地

籠罩著我,當你俯身世界時是否知道你遺落了什麼?

歲月把我放在磨子裡,讓我親眼看著自己被碾碎

呵,母親,當我終於變得沉默,你是否為之欣喜

沒有人知道我是怎樣不著痕跡地愛你,這秘密

來自你的一部分,我的眼睛像兩個傷口痛苦地望著你

活著為了活著,我自取滅亡,以對抗亙古已久的愛

一塊石頭被拋棄,直到像骨髓一樣風乾,這世界

有了孤兒,使一切祝福暴露無遺,然而誰最清楚

凡在母親手上站過的人,終會因誕生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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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撥鼠》

我的亡友在整個冬天使我痛苦

低低的黃昏 沉欲者的身姿

以及豐收 以及懷鄉病的黑土上

它俊俏的面容

我認識那些發掘的田野

或者嚴肅的石頭

帶有我們祖先的手跡

在它暗淡的眼睛裡

永遠保留死者的鼓舞

它懂得夜裡如何悽清

甚至我危險的胸口上

起伏不定的呼吸

“我早衰的知情者

在你微弱的手和人類記憶之間

你竭力要成為的那個象徵

將把我活活撕毀”

我的舊宅有一副傾斜的表情

它菱形的臉有足夠的迷信

於是我們攜手穿行

靈魂的尖叫浮出水面

相當敏感 相當認真

如同漂亮女孩的純潔地帶

“你終究要無家可歸

與我廝守 牽制我那

想入非非的理想主義愛情”

一個傳說接近尾聲

有它難耐的純粹的嘴臉

一顆心接近透明

有它雙手端出的艱苦的精神

我們孤獨成癖 氣數已盡

你與我共享

愛的動靜 肉體的廢墟

生命中不可企及的武器

乃是我們的營養

一首詩加另一首詩是我的伎倆

一個人加一個動物

將造就一片快速的流浪

我指的是骨頭裡奔突的激情

能否把她全身隆起?

午夜的腳掌

迎風跑過的線條

這首詩寫我們的逃亡

如同一筆舊賬

這首詩寫一個小小的傳說

意味著情人的痙攣

小小的可人的東西

把眼光放得很遠

寫一個兒子在佈置

秋冬的環境 夢裡有土撥鼠

一個清貧者

和它雙手操持的寂寞

我和它如此接近

它滿懷的黑夜滿載的憂患

衝破我一次次的手稿

小小的可人的東西

在愛情中容易受傷

它跟著我 在月光下

整個身體變白

這首詩敘述它蜂擁的毛

向遠方發出脈脈的真情

這些是無價的:

它枯乾的眼睛記住我

它瘦小的嘴在訣別時

發出忠實的嚎叫

這是一首行吟的詩

關於土撥鼠

它來自平原

勝過一切虛構的語言

1988年10月

注:可根據自己的偏好,隨意選擇一種動物為題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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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

我的朋友說:

老家在河北

蹲著吃飯

老家在河南

於是出門討飯

我的老家在河南

整個身體都粘滿了小米

除了收割之外還有別的鋒利

一道一道地割傷它的糙皮

洪水漲停時

不像股票的漲停點

讓人興奮 也沒有它奇蹟般的價值

老家是一個替身

它代替這個世界向我靠近

它擁有一條巨大的河流

河水乾涸時

全世界都為它悲傷

蜂擁而至的

除了玉米肥大的手臂

還有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

它們在碘酒和棉花的撲打下

瑟瑟發抖

老家的皮膚全都滲出

血點 血絲 和血一樣的驚恐

嚇壞了自已和別人

全世界的人像暈血一樣

暈那些針孔

我的老家在河南

整個臉上扎滿了針

老家的人雙腿都青筋暴露

他們的雙手篩著那些土坷

從地底下直篩到半空中

除了麻醉藥之外的所有醫用手段

都不能用來

剔除自已的皮膚

他們還能幹甚麼?

除了躺在陰影中歇涼時

他不敢觸摸那些傷口

它們會痛苦地跳起來大喊

像水銀柱似的上下起落

他們的動脈裡隱藏著液體火焰

讓所有的人漸離漸遠

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

那些傷口 他們繼續嘲笑

也因為老家的人不能像換水一樣

換掉血管裡讓人害怕的血

更不能像換血一樣換掉

皮膚根部的貧賤

當全世界都無邪地清潔起來

還沒有這樣一種盥洗法:

從最隱密處清除掉某個地理位置

它那物質的髒:

牙齒 毛髮 口氣輪廓

方言 血肉 旱澇水質

他們甚至不會飲泣

老家的人 一輩子也沒走出過

方圓十里 他們

也不知道一輩子幹淨的血

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

200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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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雛妓的一次報道》

雛妓又被稱作漂亮寶貝

她穿著花邊蕾絲小衣

大腿已是撩人

她的媽媽比她更美麗

她們像姐妹 “其中一個像羚羊”...

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寶貝

寶貝也喜歡對著鏡頭的感覺

我看見的雛妓卻不是這樣

她12歲 瘦小而且穿著骯髒

眼睛能裝下一個世界

或者 根本已裝不下哪怕一滴眼淚

她的爸爸是農民 年輕

但頭髮已花白

她的爸爸花了三個月

一步一步地去尋找他

失蹤了的寶貝

雛妓的三個月

算起來也快100多天

300多個男人

這可不是簡單數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

那麼多老的,醜的,髒的男人

要趴在她的肚子上

她也不明白這類事情本來的模樣

只知道她的身體

變輕變空 被取走某些東西

雛妓又被認為美麗無腦

關於這些她一概不知

她只在夜裡計算

她的算術本上有300多個

無名無姓 無地無址的形體

他們合起來稱作消費者

那些數字像墓地裡的古老符號

太陽出來以前 消失了

看報紙時我一直在想:

不能為這個寫詩

不能把詩變成這樣

不能把詩嚼得嘎嘣直響

不能把詞敲成牙齒 去反覆啃咬

那些病 那些手術

那些與12歲加在一起的統計數字

詩、繃帶、照片、回憶

刮傷我的眼球

(這是視網膜的明暗交接地帶)

一切全表明:都是無用的

都是無人關心的傷害

都是每一天的數據 它們

正在創造出某些人一生的悲哀

部分地她只是一張新聞照片

12歲 與別的女孩站在一起

你看不出 她少一個卵巢

一般來說 那只是報道

每天 我們的眼睛收集成千上萬的資訊

它們控制著消費者的歡愉

它們一掠而過 “它”也如此

信息量 熱線 和國際視點

像巨大的麻布 抹去了一個人卑微的傷痛

我們這些人 看了也就看了

它被揉皺 塞進黑鐵桶裡

2002年4月21日

注:可以就自己關注的某一新聞事件為題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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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

這對身體被酒漬過了

現在 它們冒出一股甜味

酒漬過的蝦、蟹

還有那些漬過的話題、追問

香菜和眼神

都已落到身體的底部

又被那裡已埋了三十年的酒淹沒

從此 它們像魚一樣

在這對玻璃身體裡來回遊

來回吐泡 交歡

來回發酵 許多年過去

它們又變成陳釀

這對身體現在抬起來

又落下去 還是沒能

把身體裡的醉空出來

其中一個身體漬得較多

它倒給另一個

另一個身體很快也醉了

很快地溢出來

那些溢出來的酒也被漬過了

被他們的汗味、皮膚味

唇腔味 還有一些複雜的體味

漬過了 從身體的各個毛孔泛出

那些酒變得很怪 很嗆人

也許多年過去

這對身體更加透明

它們內部的草呵根呵

都全部沉落瓶底

它們所需要的醇度

就是這樣勾兌

這對從此不再喝其他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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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聯詩社·同題詩”活動介紹

在一個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前所未有聯結的時代,我們一直在追尋一種自由、美好而又充滿想象力的聯結方式。它傾向於一種清新向上的迴歸,傾向於一種繁瑣油膩中的遠方,傾向於一種現代精神的發現,這也是林庚所賦予的詩歌的意義:“用最原始的語言捕捉生活中最直接的感受。”

正在成長中的三聯詩社,會將熱衷寫作的您與當代詩歌寫作中的名家,以“同題詩”系列線上活動進行聯結。在這裡,你可以任選姿勢,或致敬、或挑戰、或共鳴,寫下與經典詩歌同款的全新自我。同題詩創作活動目前已進行五期。

《三聯詩社 | 和芒克一起寫詩》

1. 點擊文末“閱讀原文”,在鏈接頁面下方找到“寫讀感”並點擊,開始你的投稿;或打開中讀 App,在首頁 WeWrite 頻道下找到本期徵詩文,直接在文下貼讀感;

2. 標題註明“翟永明同題詩

”;

3. 本次徵詩限現代詩,行數不限;

4. 截稿日期:2018 年 8 月 2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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