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藝:我的學書經歷——答《中國書法學報》記者問

石見整理

記者:劉藝先生是中國書協副主席兼創作評審委員會主任,主抓創作評審。近年來您出版了《滕王閣序》和《琵琶行》兩本草書單帖,為書法界所注目,請談談您是如何學習書法的?您父親劉錦堂是臺灣出身的著名畫家,是我國新美術運動先驅者之一,他對您學習書法又有何影響?

:提到我學習書法問題,讓我先從我的家庭說起。我祖籍臺灣,生在大陸,父親王悅之(劉錦堂)是臺灣第一位留日畫家,1921年畢業於東京美術學校,隨即回國從事美術教育和創作,1937年因病在北平逝世,那年我剛六歲。父親彌留之際對我母親留下遺言:“孩子不要再學美術了。” 這句話有他的感慨,與魯迅先生說的“空頭藝術”有相似之處。為實現先父遺願,我沒有學繪畫,但先父的敬業精神給我後來從事書法事業留下了精神遺產。去年父親誕辰一百週年,8月至10月,臺灣為他舉辦了七十天紀念展,展出遺作四十六件。今年1月起北京中國美術館也為他舉辦了六十六天的遺作展。由於我父親對中國新美術運動有貢獻,他的遺作被重新肯定,並促進了兩岸的文化交流。這兩次展覽看的人很多,說明父親得到了現代人的承認。我曾經用了十幾年時間整理我父親的遺作、資料。在整理過程中,我父親對發展祖國美術事業兢兢業業的獻身精神一直在鼓舞著我。我父親生前全身心投入中國的美術事業,一邊搞教育,一邊搞創作。後來他的全部遺作由我代表家屬捐獻給國家。

我自幼喜歡書畫。由於父親的遺言,我未向繪畫方向發展,卻未放棄寫字,家裡時常掛著名人墨跡,這些對我學寫字起到了啟蒙作用。上小學時,孟憲章先生是我第一位寫字老師。他以顏、柳楷書為範體,為我打下了大楷的基礎。去年第一屆全國正書展我的作品是柳字正楷,得力於“童子功”。我也寫《長恨歌》、《出師表》之類的無名氏小楷。以後寫行書,以王、趙為主。這是1949年前的情況,我的一生中最初十年學書即到此為止。

劉藝:我的學書經歷——答《中國書法學報》記者問

1949年以後,漢字似乎要走拼音化道路,因而十幾年中沒有坐下來臨帖練字,但我在《僑務報》任主編期間堅持用毛筆改稿,算是沒有甩掉毛筆。1966年“文革”開始,抄大字報成了我練指、練腕的好機會,但不敢臨帖,只是零零碎碎地學點草字寫法。70年代初我從“五七幹校”回京等待分配,時間非常充裕,自此又開始拿起毛筆和字帖進行較正規的學習。後來有幸得到啟功先生指點,受益匪淺。我在少年時代沒學過草書,但很喜愛它,故而這時起在這方面下了較大的功夫,主要是堅持臨帖。往上臨是《書譜》、《十七帖》;往下臨是懷素《自敘帖》、《千字文》,黃山谷的長卷,祝枝山的條幅,一直到王鐸的各種墨跡。我也注意觀賞毛澤東的草書,父親留下的名家墨跡也常常拜觀,如俞劍華的行草作品、柳亞子的草書條幅等。愈鑽研便愈覺得我的性格適合寫草書,我愛動、愛喝酒、愛表達,性格外向,體力也不錯。根據自己的條件,我選擇了向大草發展的方向,重點吸取懷素草書的技法和王鐸草書的章法及氣勢等。這期間,我對王鐸的生平和藝術進行了較多的研究,翻譯一些論文,在王鐸書法國際研討會和國內報刊上發表。除寫作品外,我一直沒有放鬆過臨帖,現在還在進行(這時,劉藝先生起身拿出他最近臨摹的《宋拓急就章》第四遍稿和今年元旦臨摹孟頫章章千字的第十二遍稿,字跡整潔,我看後很感動、很敬佩。——筆者)。除主攻草書外,我還廣泛涉獵各種書體和觀摩各種法帖。如隸書《張遷碑》、《華山廟碑》、楊沂孫篆書、米芾行書墨跡、《雲峰山刻石》、《張玄墓誌》等等,都曾臨習過數十、上百遍。除臨帖外,另一個提高自身書法造詣的方法是多看別人作品,以利開闊眼界。看稿件、看展覽、看碑帖、看集子都很重要。十多年來我一直負責作品的評審工作,每一次展覽都要看數千件來稿。有名的、無名的、老的、少的、中國的、外國的,都要進行鑑別、比較、取捨。這就使我提高了眼力,無形中也提高了手上功夫。

記者:劉先生這次為研修班和書法創作培訓班講書法創作,當寫完八尺草書條幅後,贏得學員們的熱烈掌聲。請您談一下您當時的感受及創作草書的經驗體會。

:大家看了我的草書示範表示滿意,我感到鼓舞,這對我也是一種鞭策。前兩年上海書畫出版社和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分別出版了我的兩本草書單帖,得到同道們的讚許,但我覺得有些地方還不滿意,書後有我寫的創作構思和體驗文章,大家可以參考。讓我談談經驗體會,我在這裡不可能說得很透徹,只能大概說說。首先,寫草書一定要熟練草法,不熟練草法就談不上寫好草書。草書是一種快節奏書寫的書體,好似人在奔跑,草法不熟練就“跑”不起來,因而必須熟記草法。隨心杜撰是不行的,不知草法的字用行書字代替也是不好的。記草法要弄懂它的規律,有一般規律,也有特殊規律,要能舉一反三。其次,在熟悉草法的基礎上還要熟悉書寫內容,不能看一個字寫一個字。因此,要重視提高字外功,要在文學修養上下功夫。對自己喜愛的詩詞文句要長誦讀。不能不分場合,老是寫“龍”字、“虎”字。第三,草書作品的章法更為重要。草書作品首先要看整體效果,看精神、看氣勢,不單單看一點一畫和一個字。把紙疊成格寫草書不會寫出成功作品。要善於把握章法、布白,要把注意力放在全篇上,這是寫好草書很重要的一條。第四,用墨對於寫好草書也很重要。別的書體墨色均勻,關係不大,一幅草書作品如果用墨單調,前後沒有變化,則沒有精神和生氣。怎樣體現出墨分五色,把握好濃、淡、潤、枯、要有講究。蘸一次連寫幾個字,由潤到枯,這樣才能體現出韻味。以上幾點是我的點滴感受,僅供參考。

記者:您認為學員參加書法培訓學習,如何才能從臨摹轉入創作?怎樣才能有好的作品展覽?您剛從內蒙組織評選完新人新作展,這次展覽能給學員什麼啟發?

:參加書法培訓學習的目的要明確,要選準主攻方向。經過刻苦努力,能使自己的作品達到參加全國性書展的水平,這是高標準。但這要有一個不短的過程,要有耐心不能急於求成。現在有一種浮躁心態,對學書者也有影響,恨不得馬到成功,立竿見影。這是不可能的。書法需要長時間積累,必須有長遠打算。兩年學習達到什麼水平,要有個計劃。

劉藝:我的學書經歷——答《中國書法學報》記者問

這次講課,我是從逆命題來談創作的。反過來講,臨摹不妨礙創作,並不是臨摹到家才能進入創作。創作的東西與你臨的東西有密切關係,是不能分開的。例如臨寫米芾的大字帖,對於轉入寫大字行書作品比較便利,臨寫小行書字帖則便於轉入獨立書寫小行書作品;如果只臨了小行書字帖,由小字過渡到寫大字就比較困難。臨寫了懷素的《自敘帖》,黃庭堅的大草手卷,再寫大字草書就比較便利;如果只臨了《書譜》、《十七帖》便動手寫大草作品,則有一個放大過程,當然比較困難。所以,由臨帖進入創作必須要選擇合理的途徑。

臨帖要講求方法,總結帶規律性的東西。臨帖的目的是學習法帖中那些成功的結字造型,因此要觀察和記憶部首、偏旁的多種寫法,“立人”、“草頭”、“走之”等偏旁,在大家手下會有各種變化,一般人則只習慣一種寫法,這就有高低之分。要善於積累詞彙,將豐富的語言運用到文章中去,才能生動,才有文采。臨帖就像為寫好文章而積累詞彙,要把前人優秀的結字造型、多樣的偏旁部首學到手,才能在獨立書寫時使作品有較豐富的表現力。

投向全國性書展的作品,不同於一般作品,必須精心創作,不能草率從事。有些作者不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提高創作上,而是觀察“風向”,想投評委之所好。應當說,分析創作現狀和動向是可以的,但要靠自己的實力去創作,不能看“風向”寫字。上一次的“風”下一次就不一定靈了,“風向”不是一成不變的。全國大展不同於一般的展覽,一定要認真思考和準備,創作作品一定要反覆推敲、修正,不能草率,不能出現錯字,要盡善盡美。

劉藝:我的學書經歷——答《中國書法學報》記者問

這次新人新作展評選工作在內蒙烏海市進行,已經順利結束。經過評選,評委們有兩個“吃驚”:一個“吃驚”是投稿人數、件數與前兩屆新人作品展相比是最多的,投稿人數達到一萬四千多人,來稿一萬九千多件;第二個“吃驚”是這次作品明顯超過前兩屆,雖然是無名之輩,但水平不亞於知名人士。江浙、福建等省一改過去小品較多的情況,作品趨向於大尺幅、大氣勢,評委稱它“明清現象”,與前一時期議論頗多的“廣西現象”毫無共同之處。

記者:聽說劉藝先生愛喝酒,愛唱京劇,寫字時喜歡聽音樂,這些與您的創作有有何關係?

劉:我以前喜歡喝酒,書界的朋友都知道。我寫《滕王閣序》草書帖時就是喝了酒寫的。酒喝到微醺用筆更大膽,會出現非理性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些朋友不喝酒字也寫的很好,這要看每個人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我愛唱幾句京劇,京劇拖腔的抑揚頓挫與書法行筆有類似之處,特別對草書能產生韻律和節奏方面的聯想。聽聽優美的樂曲,寫字的心情會平緩下來,但是嘈雜的音樂則會使心情浮躁起來。總之,我覺得除了寫字還應有些其他愛好,這既可調節精神生活,也有助於書藝的提高。

記者:今天劉藝先生談得不短,而且大都是經驗之談,這些對學員來說十分難得的,一定會對學員的書法創作有很大的幫助指導作用。書法培訓中心以後還要請您多給予指導。謝謝劉先生接受我的採訪。

原文最早發表於1995年5月《中國書法學報》。

選自孟雲飛主編《藝海無涯》,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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