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杰:南馬道巷(一)

朱文傑:南馬道巷(一)

1907年西門城牆內老街巷

南馬道巷,位於西安城牆西南角至西門城樓處的這段城牆下。

馬道,即登城的馬道,泛指城牆內的馬行之路,這裡的馬也代指騎兵。這是登城巡遊,以及快速反應部隊相互支援的通道,當然也是進入城門樓集結,準備出擊的通道。

因為緊挨城牆,順城而修,也叫順城巷。我在《清代西安府圖》上看到如今的南馬道靠西城牆位置,當年就被寫成順城巷,而且是西安城四邊城牆下唯一標識的順城巷。而中間拐向東,至白鷺灣南口的一段街巷,標的是馬道巷。所以,清代、民國年間到文革前南馬道巷包括這條拐向東的小巷子。武伯綸先生編著的《西安歷史述略》中一張有關“隋大興、唐長安城”的地圖上,這裡被標為驊騮馬坊,民國年間這裡叫馬圈巷,我一個在此居住的同學,家中藏的老宅子地契上就寫的是馬圈巷。除過文化革命把這裡改名為五星西街外,這段巷子的名字變遷中,都和馬有關。

現在這一段不足五百米巷子,被劃入西梆子市街,而西梆子市街也是為呼應東梆子市街,由原大油巷改名的。

關於梆子市街,有文章稱這裡有座寺院,管養救濟一批孤兒幼童,每當召喚兒童們吃飯時就敲梆子,因而得名梆子市街,“市”是由“寺”念轉了的。我的一位長居於此的老朋友東壁先生介紹說,梆子市就是製作買賣木頭梆子而成市的,是因大油巷和這裡南北十字交叉的兩條油巷,組成了西安供應食用油的集散地。大油巷裡曾豎有一石碑,上書敬祿倉油坊。看來這十字交叉的兩條巷子,清代時就是專門給政府衙門和八旗貴族製造供給食用油的作坊啦。還說一般寺院裡有石磬、木魚、鐘鼓,唯獨沒有梆子。而油不能喊賣叫買,賣油,不能喊賣油。因為油和有、友同音,把“有”賣咧,自己就沒“有”了嘛!寓意不好;賣友吧?!不就成了出賣朋友、賣友求榮,更不能喊。所以賣油的就敲梆子不吆喝,響亮而傳得很遠的梆子聲,代替了吆喝聲,成了賣油的招牌。而買油的就說:給我撘油。撘,就是提量油的量具,也叫油撘子,這裡成了動詞。另外人們為進一步求吉祥,撘和“大”同音,把撘油的巷子,叫成大油巷。

我因此調查過北京、四川等地的人,他們都說:各地老百姓把買油叫撘油,不說買油。我記得明代馮夢龍有小說叫《賣油郎獨佔花魁女》,可能是明以後到清代才成一種普遍的習俗,把賣油叫撘油的吧。看來,中國人對語言藝術的寓意、潛臺詞,都非常注意,以求說活辦事不犯忌。這也反映在街巷名字的稱謂上。

南馬道巷中,登城的馬道離西南城角不遠,可能這裡與南門和西門的城門樓有一段距離,是防禦的薄弱點,設一條馬道便於援兵迅速登城吧。這條馬道是全西安城最大的馬道,而城角上有一座三層的角樓,曾經也是高大巍峨,雕樑畫棟,這角樓,修在城牆四個拐角。作用是輔助城門,觀察和防禦四面外來之敵。樣式和北京故宮的角樓相似。

朱文傑:南馬道巷(一)

如今的南馬道巷西南城角處的登城馬道

在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西南城角的角樓,被拆毀得只剩下木架子,依然屹立,就是八面透風。當年我們上城,經常順木柱攀援而上,坐在二層或三層上望遠。尤其是炎炎夏日的夜晚,城牆磚上還散發著白日積攢下的熱氣,熱哄哄的烤人,而在這三層高的只有骨架的角樓上乘涼,幾個同學胡說亂諞,也是很愜意的享受了。

記得上小學四年級(1959年)時,也不知是為拆角樓上的磚瓦,還是朝城上運磚沙土,修補城牆。在這角樓幾根大柱子上捆了兩條鋼索,拉到城牆下,一上一下,鋼索有滑輪吊的大竹筐,靠一臺手動絞車牽引。我們幾個有點土匪的淘氣同學,趁沒人之時就一個個輪換著坐上竹筐,手拉著滑輪朝城牆下滑,全然不顧那麼高飛速滑行的驚險和摔得跟頭翻滾的狼狽,可能他們玩的就是心跳。

我膽子本來很小,是被幾個同學逼上竹筐的,手剛抓住滑輪下的繩,就被他們用力推下,我屏住氣,穩住神,落地時從竹筐中滾到沙堆上,還算敏捷,毫髮未傷。這可是人生經歷的第一次冒險了,從此一發不可收。有過從二三丈高壕溝朝下跳,不但從水道爬城牆,還敢從城牆外突出三角稜子上爬城牆的經歷。曾在城河裡游泳跳水,一個猛子鑽到城河底的稀泥中,出水時被倒在河中的枯樹掛住,嗆了幾口水,當抓住樹身騎上時,還嗆出一口血,同學還說:不要緊,把肺泡激炸咧!

這角樓在城牆下還有一層,我們曾鑽下去玩過,中間好像有一塊大石頭,以後聽人說能轉動。周圍空間不小,和一般塔底的地宮有點相似。這角樓據我住南馬道巷的同學張振榮的父親回憶,民國時舉辦過珠寶玉器字畫展覽,引得不少達官貴人從馬道登城參觀。看來當年挺紅火的。

張振榮的大哥張繩武,1948年曾在南馬道巷公字一號的陝西機器廠(西安很有名的南廠)當過學徒。西安城解放後,這裡被中國人民解放軍接收,在原晉綏兵工廠的基礎上,組建為西北軍區第二修械廠。而張振榮的大哥張繩武也就光榮參軍,隨廠子一部分搬遷去了蘭州。位於南馬道的這個南廠前身曾是十七路軍十七師師長孫蔚如部的修械所,我的父親1931在這裡當過學徒,從1933年--1936年在這當技工,工種是鉗工。

朱文傑:南馬道巷(一)

七、八十年代的南馬道巷, 右邊為陝西機器廠舊址

以後我父親離開了南廠,他的兩位師兄卻在1947年被強迫集體加入了軍統。文化大革命翻老賬,被揪出,幹了一輩子的老工人成了特務,其中一個被關進了“牛棚”。我曾奉父親之令,買了兩個肉夾饃去“牛棚”探望過呢。當然,還有更慘的,就是任陝西機器廠廠長的戶縣人賈小侯,1951年鎮壓反革命時被錯誤槍斃了。

賈小侯何許人?一查資料才知,原來他是一位忠誠、無私、果斷、勇敢的舊民主主義革命者和愛國主義者,併為中國近現代兵器工業奠基人之一。辛亥革命時參加同盟會,在“二虎守長安”和抗日戰爭期間都用他手中的火藥兵器技術為人民立下不朽功勳。他是率陝西機器廠起義的,1949年10月,漢中西鄉縣解放前夕,他拒絕胡宗南、董釗赴臺灣之命,拒絕炸廠,率200餘工友起義,並保護了工廠,受到劉伯承司令員、汪鋒、張邦英等首長接見勉勵。起義後人民政府仍任命他為該廠廠長。

賈小侯還是我國最早涉及研究原子彈的人。1954年,周恩來召集會議,研究製造原子彈。傅作義提出讓賈小侯參加。給陝西打電話,得知賈小侯早已被鎮壓,專家們深感遺憾。據說他被處決前幾天,還在專心致志的研究外文原子彈資料。

從南廠走出這幾種人,命運截然不同,我父親算躲過了災難,而張振榮的大哥張繩武算是最幸運的了。而賈小侯這位在兵器工業上前途無量的科學家的遭遇,讓我們只能感嘆:風雲變幻,世事無常,天妒英才了!

但戶縣的老百姓忘不了賈小侯,這位中國軍工奇才,中國原子彈研究的先驅。當筆者完成這篇文章之時,戶縣李景寧先生創作的《賈小侯傳》恰巧正式出版,冥冥之中彷彿有一種照應,一種黙契似的,終究蒼天有眼,賈小侯英魂不死。

我小時候住過緊鄰南馬道巷的四知村和白鷺灣,街巷中我認識不少在南廠幹過的人,他們都以此為榮。住四知村10號院陳家主人就是南廠的工程師。記得我同學張興林回憶,一次他捕捉一隻俗名叫“姑姑等”的斑鳩,這鳥兒鑽進陳家沒住人的土窯洞,他抬開門進窯,看見了牆上貼的機關槍的圖紙,沒顧上抓鳥,就稀罕地仔細看了起來,主人發現了,不但沒責怪他,還給他介紹,這張圖上畫的是馬克沁重機槍,那張圖上畫的捷克式7.9毫米輕機槍……

解放後陝西機器局這塊地方,先成了西安軍分區的一個駐軍部隊和西安軍事電訊工程學院的家屬院。後又成了西安郵政局的什麼單位和零三部隊的地盤,零三部隊好像屬第二炮兵系列,西梆子市街上有零三部隊駐西安的招待所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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