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贛州的情緣

在贛州,蘇軾一路慕名交往鄉賢士紳,領略風土人情;一路在友人陪同下偕遊唱和,盡覽美景佳勝。“山為翠浪湧,水作玉虹流”,景色秀麗的贛州,讓蘇軾暫時消除了謫遷流離之苦,享受短暫的世外桃園之樂。

蘇軾與贛州的情緣

蘇軾在贛州

八境羅畫屏

八境臺是虔州古城的象徵,位於“郡城北,因城為臺,高三層,俯臨章貢”。登臺遠眺,城外的山水田園之美和城內的亭臺樓宇之秀盡收眼底。在八境臺下,章江和貢江合流成贛江,襟帶千里,蜿蜒北向注入鄱陽湖,因此虔州城素有“千里贛江第一城”之譽稱。

八境臺與蘇軾結緣,得益於“虔州八境圖”。北宋嘉祐間,虔州知州孔宗翰鑑於“江水壞城,改甃以石,並建臺城上”。“臺”即石樓。石樓建成後,孔宗翰登臺遊玩,“虔州八景”盡收眼底。

孔宗翰調離虔州時,請丹青妙手將八境臺上看到的樓觀臺榭繪製成圖,名為“虔州八境圖”,留作紀念。熙寧九年(1076)九月十五日,蘇軾和孔宗翰在密州超然臺上歡飲達旦。孔宗翰傾慕蘇軾的文才,請他在虔州八境圖上題詩。但不知何故,當時蘇軾只賦了流傳千古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而沒有在虔州八境圖上題詩。元豐元年(1078)二月,蘇軾在彭城遇見赴陝州任的孔宗翰,蘇軾賦《送孔郎中赴陝郊》為其送行。當時,蘇軾滿足了孔宗翰二年前提出的請求,作《虔州八境圖八首》。蘇軾題詩時雖沒有到過虔州,卻根據圖畫,以其淵博的學識和豐富的想象,來描繪虔州的美景。

紹聖元年(1094年),蘇軾被貶惠州。赴貶所途中,蘇軾受虔州知州黃元翁的邀請遊玩虔州。八月十九日,蘇軾父子在黃元翁等官僚士子的陪同下游覽八境臺。登臺親蒞其境,蘇軾遍覽虔州的旖旎風光。“應虔州士大夫之請,蘇軾書舊作《虔州八境圖》八首”。同時,蘇軾深感前詩未能道其萬一,遂補作《虔州八境圖後序》一篇,來對虔州美景進行新的詮釋。

“當年孔南康,八境羅畫屏。東坡題妙句,一一傳其名。”從此,八境臺成為歷代文人墨客唱和不絕的詩畫臺,一展時人風騷意氣,緬懷古今風物流年。

蘇軾與贛州的情緣

鬱孤如舊遊

北方賀蘭山脈,群嶺奔騰;南方之賀蘭山,鬱然孤峙。鬱然孤峙的賀蘭山在虔州西北隅,又名文筆山(俗稱田螺嶺),其山“鬱然而隆阜,突然而孤起,峙於章貢二水之間”。唐代,在賀蘭山頂建鬱孤臺,臺“平地數丈,冠冕一郡之形勝,而襟帶千里之山川。登其上者,若跨鰲背而升方壺。”另據《方輿勝覽》記載:“唐李勉為虔州刺史,登臨北望,慨然曰:‘餘雖不及子牟,而心在魏闕一也,鬱孤臺豈令名乎?’改為望闕。”

“孤峙天半,鬱然獨立”的鬱孤臺,給人一種巍峨秀麗的美感。興衰幾代,風雨迎宋,“鬱結古今事,孤懸天地心”,鬱孤臺註定了要和與之氣質相近的人產生心理共鳴。“鬱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辛棄疾於淳熙二年(1175)在贛州就任江西提點刑獄時,數登鬱孤臺,喟然興嘆,吟出這首《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鹹淳十年(1274),文天祥任贛州知州。在贛州任職期間,文天祥數遊鬱孤臺,題詩寄概,寫下《題鬱孤臺》:“城廓春聲闊,樓臺晝影遲。並天浮雪界,蓋海出雲旗。風雨十年夢,江湖萬里思。倚欄時北顧,空翠溼朝曦。”較之辛棄疾與文天祥,更早與鬱孤臺結緣的蘇軾又會與它產生怎樣的共鳴呢?

早在虔州八境圖中,巍峨秀麗的鬱孤臺就深深地吸引了蘇軾。“煙雲縹緲鬱孤臺,積翠浮空雨半開。 想見之罘觀海市,絳宮明滅是蓬萊。”蘇軾讚賞之情溢與言表,把鬱孤臺的美景比作海市美影和仙山瓊閣。一○九四年八月,當蘇軾在虔州城至陸登岸後,便隨黃元翁等名流士子游覽鬱孤臺。登上鬱孤臺,俯瞰虔州城美景,投荒萬里的蘇軾想著自己放浪嶺海之苦楚和生還內地之渺茫,感傷之情難以言表,一首《鬱孤臺》即興而發。“嵐氣昏城樹,灘聲入市樓。煙雲侵嶺路,草木半炎州。故國千峰外,高臺十日留。他年三宿處,準擬系歸舟。”蘇軾希望自己能早日結束這慘淡漂泊的貶謫生活,遇赦北返與家人團聚。一路照顧蘇軾南貶生活的蘇過,見長者心情悵惆,便和《題鬱孤臺》進行安慰,希望長者樂觀面對流放的生活,“終留思范蠡,歸泛五湖舟”,重新豪邁起來。七年後,蘇軾遇赦北返,於一一○一年一月下旬抵虔州。在虔守霍漢英、監郡許朝奉的陪同下,蘇軾舊地重遊。重登鬱孤臺,蘇軾思緒萬千,又作《鬱孤臺》詩。“曉鍾時出寺,暮鼓各鳴樓。歸路迷千嶂,勞生閱百州。不隨猿鶴化,甘作賈胡留。只有貂裘在,猶堪買釣舟。”蘇軾希望自己能隱居處世,以安晚節。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鬱孤臺見證了蘇軾兩次心境的變化:從第一次南貶途中對未來頗難預卜的落寞之情到第二次北歸生還時的喜悅之感。如今,蘇軾早已作古,然鬱孤臺仍矗立在賀蘭山上,“孤峙天半,鬱然獨立”。

蘇軾與贛州的情緣

“四十七年真一夢”

“四十七年真一夢,天涯流落淚橫斜。”人生如夢,道出了蘇軾對人生的感悟。面對漂泊不定的人生,蘇軾喟嘆一聲倒也坦然,就如明月和江水一樣獲得自身的淡然與寧靜。

據《輿地紀勝》記載:“天竺寺白樂天詩:在水東三里。白樂天贈韜光禪師墨跡,舊存。眉山老蘇嘗至寺觀焉,後四十七年東坡南遷再訪惟見石刻,因賦詩。”宋仁宗慶曆七年(1047),蘇洵遊歷虔州。在鍾棐和鍾槩兄弟的陪同下,蘇洵“同登馬祖巖,入天竺觀,觀樂天墨跡”。“樂天墨跡”是天竺寺裡的一座詩碑。早在唐憲宗元和十五年(820),虔州天竺寺建成,高僧韜光自錢塘天竺來此駐錫。時任杭州太守的白居易寫詩相贈,以寄託他對韜光的思念之情。詩曰:“一山門作兩山門,兩寺原從一寺分。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雲起北山雲。前臺花發後發見,上界鍾清下界聞。遙想吾師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韜光得詩後,請人鑿成詩碑,作為鎮寺之寶。唐以降宋,“樂天墨跡”依然“筆勢奇逸,墨跡如新”。蘇洵回家後,對蘇軾兄弟曾提及“天竺寺白樂天詩碑”。無疑,詩碑上禪意迴繞的樂天詩,在二蘇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48年後,59歲的蘇軾途徑虔州,天竺寺有如一位故友,靜靜的在等候他的尋訪。遺憾的是,筆勢奇逸的詩碑早已不在,蘇軾徒見石刻而已。真跡淹沒,不勝惋惜的蘇軾在石刻上覆書《贈韜光禪師》。見天竺寺呈衰敗之勢,觸景傷情的蘇軾想到自己天涯流落的辛酸,遂題《天竺寺並引》,以悵人生的夢寐滄桑。

天竺寺彷彿一個載夢的歸宿,蘇軾在這裡思考著自己四十七年雪鴻泥爪的人生,有年少的得意、有官宦的沉浮,也有著人生如夢的初醒。在天人合一的天竺寺,蘇軾不在惆悵歲月的流逝,依戀的卻是遺蹟故家。

晚年風雨

紹聖元年,在風吹霜打的殘酷政治打壓下,蘇軾開始了投茺萬里的流放生活。貶逐嶺南,蘇軾可謂一路狼狽。先是啟程南下“無人送臨賀”,與幼子蘇過和小妾朝雲及僕人淒涼上路。後因資用不繼,出行遭人苛責,“英州接人,卒未能至,定州送人,不肯前去,僱人買馬之資,無所從出”。經苦苦哀求,發運使才答應讓蘇軾一家繼續坐官船至豫章。路經沿洄千嶂的十八灘,又水急灘險,“地名惶恐泣孤臣”。一路煙雨悽然,讓年近花甲的蘇軾倍感苦楚。

但到贛州後,一切讓蘇軾感到既陌生又親切。陌生,是因為初至贛州,人生地不熟,一切都顯得那麼陌生;親切,緣於贛州人民的熱情好客和官紳士子的文人相重,讓蘇軾倍感溫暖。當蘇軾離開贛南繼續南貶時,他已不再畏懼顛沛流離的生活,“一念失垢汙,身心洞清淨”。七年後,蘇軾遇赦北歸,愛妾朝雲和僕人已客死異鄉,回來時只有自己和幼子“全軀得還”,讓蘇軾感觸頗多,“問翁大庾嶺頭住,曾見南遷幾個回”。

1094年,59歲的蘇軾首過贛南,對於人生,他早就滄桑歷盡。又過七年,66歲的蘇軾再經贛南,對於世態,他已是淡然處之。兩次遊歷贛南,蘇軾有著相同的感悟:官宦沉浮已如昨日黃花,友誼至交才能恆古不變。在與贛南官紳士子的詩酒唱酬中,蘇軾一路暢遊美景佳勝,欣然起行。

(素材整理自:原刊2010年《贛州歷史與文化學術研討會暨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第31屆年會論文集》;後刊《蘇軾研究》201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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