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隻手難扶唐社稷,連城且擁晉山河”,回顧晚唐那段風雨飄搖的歷史,心中總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感覺,那是一個血流成河的年代,暗無天日,苦海無邊,那是一個道德淪喪的年代,臣無臣節,兵連禍接,兵力雄厚的大唐竟讓黃巢血洗長安,巍峨京城,毀於一旦,亂世中充滿了陰謀與背叛。在漫漫長夜中,也有一個男人讓青史感到了溫暖,他勇猛絕倫,臣節如山,他就是晚唐名將李克用,堪稱大唐帝國最後的英雄。
李克用,生於唐大中十年(公元856年),死於後梁開平二年(公元908年),他是沙陀族,屬於突厥後裔。他本姓朱邪,《五代史補》中記錄了這個姓氏的來源,李克用的先祖生於雕窩之中,讓酋長十分驚異,下令諸族共同撫養這個孩子,以後,就以“諸爺”為姓,裡面包含的意思是,並非一個父親撫養長大,後來漢文史籍以訛傳訛,就變成了“朱邪”,李克用的父親就叫朱邪赤心。李克用的出生同樣帶有傳奇色彩,他的母親臨產時,竟然已經懷胎十三個月,又遇上難產,母子狀況都十分危急,一位神漢出來指點迷津,“藥物已經沒有用處了,可以讓族人全副武裝,在鼓聲中騎上戰馬,圍著孕婦跑上三圈,就能保證大小平安”,照辦之後,孩子呱呱落地,只是瞎了一隻眼睛,正史上記載當時異象層出不窮,滿屋紅光,井水暴漲。
李克用從小就極為驍勇,擅長騎射,十三歲就能一箭射下雙鳥,成為名聞遐爾的神箭手,十五歲就隨父出征,在沙場上衝鋒陷陣。唐鹹通十年(公元869年),徐州龐勳聚眾造反,朱邪赤心帶領三千沙陀騎兵,雷霆出擊,將龐勳打得一敗塗地,建立了不小的功勳。朝廷冊封朱邪赤心為振武軍節度使,賜予國姓,朱邪赤心從此就成了李國昌,他的這個生具異稟的兒子就成了李克用。
唐僖宗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代北發生饑荒,雲州(今大同)防禦使段文楚削減軍糧,引起軍人們的強烈不滿,手下將領力勸李克用出面, 帶領軍隊舉行了暴動,殺掉了段文楚,眾人上報朝廷,請求讓李克用擔任大同軍防禦使留後,引起了朝廷的勃然大怒,各路兵馬前往征剿李克用。唐軍人多勢眾,雖然屢戰屢敗,最後還是將李克用父子趕到韃靼部避難。
當時,黃巢領導的農民軍長驅直入,威逼長安,李克用觀望形勢,產生了報國有門的念頭,“我們父子為奸臣陷害,為朝廷所不容。現在黃巢搶渡淮河,為禍中原,大唐皇帝一定會赦免我們父子,讓我們奉詔勤王,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宿願。人生在世,不過匆匆數十年,大丈夫當報效國家,怎麼能老死在這荒漠之地”,廣明元年(公元880年),黃巢打進長安,唐僖宗逃到四川,他於中和元年(881年)任命李克用為雁門節度使,讓李克用帶兵勤王。中和二年,三萬騎兵在李克用的率領下到達河中(今山西永濟),與黃巢的農民軍隔河對峙。儘管以前朝廷多次圍剿過李克用,李克用對大唐仍然是一片忠心,一生不渝,當黃巢派人送來重金和詔書時,他馬上將詔書燒燬,將重金分給手下。李克用的親兵被稱為鴉兒軍,人人都穿黑色衣服,個個驃悍勇猛,如同下山老虎,在諸鎮兵將畏懼不前的當口,鴉兒軍一馬當先,與農民軍決一死戰。農民軍兵敗如山倒,鴉兒軍在良田坡(今陝西華縣西南)一舉擊潰尚讓的十五萬兵馬,農民軍橫屍三十里,血流成河。諸鎮兵馬會師長安,大戰渭橋,李克用又奪得首功,黃巢的農民軍損失慘重,被迫退出關中。
京師克復,李克用居功至偉,被皇帝任命為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東節度使,充當使相,這一年,他才二十八歲。他的父親李國昌被任命為雁門以北行營節度使,同年十月去世。
李克用為大唐帝國四處征戰,很快威名遠播,聲震八方。當時的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想見識李克用的風采,就派一位著名畫工前往李克用的駐地。倒黴的畫工行蹤暴露,很快被李克用的手下擒獲。李克用親自會見了這位畫工,半真半假地威脅說,“你現在就為我作畫,如果畫得不象,叫你命喪當場”,畫工的確匠心獨具,他眼見李克用一眼失明,就畫出李克用射箭時的姿態,眯封著一隻眼睛,英姿勃發,巧妙地掩蓋了李克用的缺陷,李克用十分高興,重賞了畫工,並派人送畫工回到淮南,留下了史上一段頗為俏皮的佳話。
中和四年,李克用帶領唐軍在河南掃蕩黃巢的農民軍,唐軍摧枯拉朽,一往無前,農民軍潰不成軍,一直退到黃巢的家鄉曹州冤句(今山東定陶西),轉眼之間,滿手血腥的農民軍灰飛煙滅,黃巢的首級被送到大唐皇帝的面前。此時,一個突然事件讓李克用與汴帥朱溫結下了血海深仇,並影響了以後的唐朝歷史。
李克用途經汴州(今河南開封),汴帥朱溫邀他入城,盛情款待。這天夜裡,李克用和他的三百名隨從喝得酩酊大醉,全然沒有想到朱溫暗中包藏禍心。朱溫的軍隊重重包圍了李克用下榻的上源驛,殺人放火,當時暴雨如注、電閃雷鳴,李克用在幾名衛士的拼死保護之下,突圍而出,逃回了軍營,可惜了他的三百親兵,沒有死在沙場之上,卻枉死在朱溫的屠刀之下。李克用死裡逃生,對朱溫恨之入骨,當時就想起兵攻打汴州,他的正室劉夫人深明大義,極力勸阻,“司空為國家征戰,凡事都要佔住道理。現在朱溫設計謀害,我們可以向朝廷申訴,讓朝廷來主持公道,如果擅自攻打汴州,就是我們沒把朝廷的威嚴放在眼裡,這樣,我們在輿論上就陷於被動”,李克用對劉夫人一向言聽計從,他多次向朝廷上書申訴,要求嚴懲朱溫。朝廷出於牽制各路軍閥的目的,極力安撫李克用,加封他為太傅和隴西郡王,下詔要求他與朱溫和解,李克用對大唐一向盡心盡力、不計前嫌,為了大唐皇帝的面子,李克用忍下了這口惡氣。
在軍事上,李克用在與朱溫較量中處於劣勢,在政治上,李克用從無凌駕大唐皇帝之上的野心,每當大唐皇帝遭人挾持,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勤王討賊,處處以大唐的忠臣自居。乾寧二年(公元895年),為了保護唐昭宗,他力挽狂瀾,平息了李茂貞、王行瑜等人的叛亂,被唐昭宗冊封為晉王,成為唐末軍閥中封王的第一人。正因為有李克用的存在,朱溫的狼子野心才有所收斂,大唐帝國雖然氣數已經,卻得以苟延殘喘。
天覆元年(公元 901年),朱溫的軍隊兵臨晉陽城下,企圖借朝廷的名義剿滅李克用,李克用兵力不佔優勢,打算北奔雲州,劉夫人高瞻遠矚,激勵丈夫,“大王作戰一向勇往直前,從不畏懼,為什麼今天要逃跑呢?以前大王跑到塞外避難,險些性命不保,更不用說什麼宏圖大業了,今天我們孤注一擲,還有可能死裡逃生,如果棄城而去,恐怕永無翻身之日了”,李克用聽從了劉夫人的建議,死守晉陽,終於讓朱溫的軍隊知難而退。
天祐元年(公元904年),朱溫殺掉了三十位輔政大臣,強行將唐都遷到洛陽,隨後,向唐昭宗下了毒手,擁立輝王,是為唐哀帝。 噩耗傳到晉陽,李克用向著南面失聲痛哭,如喪親人,晉陽三軍素服,為唐昭宗誌哀。天祐二年 (公元905年),李克用結盟耶律阿保機,準備南征朱溫,挽救大唐的局勢。隨後的幾年中,李克用與朱溫展開了拉鋸戰,雙方互有勝負,打成了平手。天祐四年(公元907年),朱溫終於撕掉了最後的偽裝,廢掉唐哀帝,改元開平,建立了後梁,李克用立場堅定,拒絕承認朱梁政權,仍然沿用唐朝“天祐”的年號,與朱溫抗衡到底。當時,西川節度使王建勸說李克用稱帝,被李克用拒絕,李克用回信表明態度,“誓於此生,靡敢失節”,對大唐依舊一片耿耿忠心。
李克用的祖先自唐太宗時候起就為唐朝效力,由於大唐帝國四海一家的民族政策,李克用沒有被漢人視作外人,李克用也沒有把自己當作唐朝的外人,他的兒女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漢文化教育,李存勖(李克用的兒子)十三歲就“習《春秋》,手自繕寫,略通大義”,李克用的兒女們基本上都是與漢族的衣冠世族聯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出彼此,按照儒家“仁義忠信”的標準,李克用雖然身出異域,卻是標準的華夏後裔,其忠其勇,感天動地。雖然壯志未酬,卻後繼有人,使他的遺憾,變成了敵人的畏懼。
後梁開平二年(公元908年),李克用染上急病,在晉陽去世,享年五十三歲,傳說,李克用臨終之時,將三支羽箭交給了李存勖,其一,出擊燕王劉仁恭,其二,討伐契丹耶律阿保機,其三,消滅死對頭朱溫,李存勖對天起誓,決不辜負父親的期望,一定要親手完成父親的心願。年輕的李存勖連連出師,首先抓住幽州(今北京地區)的劉仁恭父子,將之斬首示眾,然後與後梁(此時朱溫已經死在了自己兒子手裡)展開會戰,一舉消滅了七萬多的後梁軍隊,接著揮師北上,將契丹軍隊打得落花流水,最後回師南下,攻破後梁都城,後梁末帝朱友貞在絕望中自殺,朱溫創立的後梁自此灰飛煙滅,不復存在,十幾年中,李存勖南征北戰,完成了父親未競的心願,千秋霸業,功成一旦。公元923年,李存勖在魏州(河北大名縣西)稱帝,國號為唐,史稱後唐,他很快遷都洛陽,年號“同光”。他的父親李克用被追諡為武皇帝,廟號太祖。
“雄名凜凜振沙陀,為國功深奈老何。多少三垂岡上恨,伶人哪進百年歌”,在那個為了自身利益,視背叛為兒戲的年代,李克用始終堅守自己的信念和忠誠,恪守大唐軍人的本分,為大唐帝國赴湯蹈火,百死不悔,儘管他常受委屈,儘管他常受猜忌,他都能做到不計前嫌,為國家盡心盡力,他是大唐落日中最後的貴族,奮發向上的大唐精神在他身上發揮到了極致,在他的眼裡,只有國家大義,在他的嘴裡,永遠不會說出信仰崩塌後的所謂真理,“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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