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在達拉斯的PDNB畫廊裡,一組黑白照片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這組首次面世的照片詳細地記錄了大蕭條時期,臭名昭著的雌雄大盜,邦妮和克萊德,他們犯下的13起劫殺案,以及他們在1934年春天迎來的審判日。

而弔詭的是,江洋大盜的伏法並未讓大眾拍案叫好,反而令人唏噓嘆息。不久後,他們更從"劫匪"一躍成為了"打劫銀行的平民英雄",直至今天,仍然活躍在美國的國民意識裡。

在美國FBI的官網上,"邦妮和克萊德"一案被訪問了無數次。案情簡介是這樣開頭的:

1934年5月23日,路易斯安那州,什裡夫波特。克萊德·巴羅(Clyde Barrow),臭名昭著的德州殺人犯,以及他那個愛抽雪茄的快槍手女友邦妮·帕克(Bonnie Parker),今天在德州騎警的伏擊中遭到射殺——這是美國有史以來最戲劇化、最跌宕的伏擊行動之一。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圖為吉布斯蘭154號高速公路附近的伏擊地點當天早些時候,由德州前遊騎兵隊長Frank Hamer率領的隊伍,在一條小路上埋伏,屏息靜待那輛從遠處開來的福特V8。9點15分,目標從遠方駛來,以每小時85英里的時速衝進了這個精心羅織的死亡陷阱。

Hamer認出了那輛車,司機正是通緝犯克萊德。六枝自動步槍一起向車廂掃射,槍聲之大,Hamer說他的耳朵在幾個小時之後還是聾的。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車身上佈滿彈孔。

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裡,六名騎兵一共發出了167枚子彈。幾乎未經抵抗,這對"危險的美國情人"當場死於亂槍之下。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克萊德的夾克同樣佈滿彈孔。據法醫統計,約莫107發子彈射入了兩人的身體。即使邦妮從未被判死罪,她的身體還是被50餘發子彈打成了篩子。

總指揮官Hamer事後對媒體說:"我討厭對一個女人下手,尤其是她坐著的時候。但在那種情況下,不是她死,即是我亡。"

Hamer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若干年後,他會以一個復仇的、萎縮的警察形象出現在大眾銀幕上,也沒想到,伏法在自己手下的邦尼和克萊德,倒是成了美國人的偶像。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邦妮和克萊德的遺體

從平民到劫匪時間倒回至1930年代初。彼時,"美利堅的精神大廈"轟然倒塌,翻開中西部的地方誌,大量的筆墨用在了記錄這場空前的大饑荒上。

"找不到工作的1500萬美國人成了流民,還不上錢的農民成了銀行的佃農。俄克拉荷馬大批農民破產逃荒,賓夕法尼亞州的鄉下人吃蒲公英和野草根。而貧富間卻有著非常壯觀的差距,衣著體面的富人依舊開著漂亮的轎車。"

和其他達拉斯貧民窟的孩子一樣,克萊德也共享著那個時期差不多的貧困。在加入海軍的申請被拒之後,他便和哥哥一起,幹起了搶劫、偷車的勾當。

17歲那年,克萊德因未返還租車而第一次被警方逮捕。

1930年一月,克萊德在朋友的家庭聚會中遇到了正在製作熱巧克力的邦尼。

當時邦尼19歲,父親去世後,一家人迫於貧窮,搬到了素有"魔鬼的後院"之稱的西達拉斯貧民窟,而輟學後的生活就是一份沒有出路的端盤子工作。

幾乎是在一瞬間,邦尼就愛上了克萊德的孩子氣。"他穿著西服和開車的樣子讓我著迷,儘管我知道那很可能是偷來的。"

很快,她就適應了克萊德的"生活方式"。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不久後,儘管家人極力阻止,但邦尼還是加入了巴羅邦的犯罪狂歡。圖為1933年,邦妮和克萊德擁吻的照片。

1932年出獄後,克萊德和邦尼招募了幾名同夥,開始了打劫生涯,其中包括了他的哥哥巴克,以及嫂子布蘭奇。

這一年4月,克萊德與同夥在德州Hillsboro打劫一間小店時鬧出了人命。

不過,這並非他第一次殺人。在Eastham 監獄服刑期間,他不僅要忍受獄警的虐待,還要忍受一個犯人的雞姦,一氣之下,克萊德用鉛管敲碎了他的頭骨。

兩年後,刑滿釋放的克萊德因前科累累,經常受到警察的盤查。克萊德對母親說:"他們不會讓我自由的。我要和他們一起下地獄。"

而面對巴羅邦的成員,他則強調:"犯罪的最終目的不是發財,而是要為自己待過的 Eastham 監獄帶來變革。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事實證明,克萊德確實履行了"諾言",1934年1月,他走上了劫獄的道路,釋放了四名犯人並說服他們加入了巴羅邦。圖為巴羅邦男性成員合照。

從通緝犯到美國偶像

從1932年起,巴羅幫就開始頻繁地進入公眾的視野。

兩年間,他們沿著美國中西部的洲際公路,撕出了一條血路。當他們最終在Bienville教區附近被捕時,已有13名被害者遇難,其中包括9名警察和4名無辜平民。這足以讓巴羅邦與同時期的"漂亮男孩"弗洛伊德、"全民公敵"約翰·迪林格和"娃娃臉"納爾遜齊名,在美國"犯罪名人堂"裡爭得一席。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1934年,克萊德的犯罪記錄,包括謀殺、搶劫等數項指控。底下是一則警告:"此人極其危險,逮捕他的時候必須非常小心。"

彼時,美國警察並無權跨州執法,巴羅邦游擊戰式的跨州作案,讓各州警方都很頭疼。

而美國大眾卻似乎被他們羅賓漢式的冒險深深迷住。新聞出版社喜歡稱他們為"亡命路上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面容姣好的無名之輩,在銀行不為人所喜之時,對其進行了搶劫。"

在一篇專欄文章裡,作者認為"他們年輕,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邦尼作為一名女性角色,"她的存在讓他們'成為不可替代的個體'之願望顯得無比真摯。"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1933年,邦尼開玩笑地用槍指著克萊德。後來,這張照片在報章中多次出現,成了二人最著名的照片之一。

1934年的復活節,克萊德一行又在德州一個小鎮槍殺了兩名公路警察,這時,民意才開始轉向,認為他們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

五天之後,60歲的警察坎貝爾成了巴羅邦的最後一件犧牲品。此時,德州及聯邦警察發動大批人力,誓言死活不論,務必要將他們全都問罪。

在1933年的一次圍捕中,受了重傷的巴克和布蘭琪被警方逮捕,克萊德、邦妮則再次逃脫。

1934年的春天,巴羅邦的好運氣用盡了。

幾周後,為了爭取兒子能夠從寬處理,梅斯文(巴羅邦成員)的父親配合警方,將邦妮和克萊德引到了那條僻靜的小路上。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每隔一段時間,一夥人會回到其中一人的家鄉探望親人,這一點正成了警方設置埋伏的啟發性線索。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其餘幾名巴羅邦成員分別在各州逃竄,後來悉數落網並接受審判。

在邦妮和克萊德被射殺以後,警方留在原地,等待驗屍官的到來。前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們瘋狂地湧入車中收集"紀念品"。

有人想割下克萊德的耳朵,有人想割下他的手指,有人帶走了邦妮滿是血跡的裙子一角,有人收集了一捆她的頭髮。

當驗屍官韋德來到現場時,幾乎每個人手裡都拿著搜刮來的"紀念品",從金屬子彈外殼,到車窗抖落的銀色玻璃碎片。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邦尼的屍體被人群圍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堵人群圍著車子搜索紀念品,馬路被堵得水洩不通。

二人的死訊傳開後的12個小時內,小鎮的人口從2000人激增到了12000人,人們紛紛從不同的州、市趕來,想要一睹一代大盜的遺容,當地酒吧的啤酒價格因此而漲了一倍。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邦尼的母親也前來認屍,之後,她坐在一張椅子上流淚。

幾天後舉行的葬禮也是熱鬧空前。

粗略估計,約莫有兩萬人前來參加邦妮的葬禮。許多人送來了鮮花,包括"漂亮男孩"弗洛伊德和"社會公敵"約翰·迪林傑。其中最大的一束來自達拉斯的報童,因為死訊使得報紙的銷量飆升。

很快,邦尼的墳墓成了一個香噴噴的化妝盒,彷彿裡面裝的是糖果,而不是死亡。

邦妮的葬禮,送行隊伍規模巨大。因為人太多,葬禮附近甚至支起了賣爆米花和糖果的小攤。

克萊德的葬禮同樣引來近萬人圍觀,有人甚至想用7500美金從克萊德的父親那裡購買他的遺體。

就連開槍射殺他們的騎警,事後也想要一點"紀念品"。Hamer和他的同事們收藏了福特車上找到的槍支,以及克萊德用來迷惑警方的5個假牌照,另外,還帶走了邦妮放在車裡的衣服,以及克萊德的薩克斯。

邦妮的家人要求警方歸還這些物件時遭到了拒絕。

後來,這些東西都被當作紀念品高價拍賣掉。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4名德州騎警和車上搜到的物件合影,包括三支衝鋒槍、六支自動手槍、一支左輪手槍、兩支彈射獵槍和充足的彈藥,以及一些假牌照、地圖、雜誌和一件大衣。

劫匪死了,留下一地自由的錯覺

在幾個月內,亡命之徒約翰·迪林格和"娃娃臉"尼爾森也迎來了相似的結局。

對於大多數犯罪分子來說,死亡就是故事的結尾。然而,射在邦妮和克萊德身上的107發子彈,卻持續地發揮作用,激起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想象力。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逃亡之車"福特V8後來多次出現在大銀幕上,成為"俠盜獵車"的重要元素。

關於邦尼和克萊德的案件研究、生平報道此起彼伏,兩人的"傳奇事蹟"逐漸成了歌曲、書籍和百老匯音樂劇的主題。

這種狂熱一路高歌猛進,並在60年代達到高潮。

1967年,電影《雌雄大盜》橫空出世,旋即成了新舊好萊塢的分水嶺,不僅收穫了可觀的票房,還斬獲了兩座奧斯卡小金人。而作為角色原型的邦尼和克萊德,也從惡棍、逃犯,一躍成為了熒幕偶像。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雌雄大盜》劇照。片中的經典臺詞"我們是搶銀行的",長久以來為影迷津津樂道。

在電影中,邦妮與克萊德來到一個農戶家中,農戶面有戚色說:"銀行打劫了我的家。"二人回到車中,沉思了一會兒,面帶興奮,做出了搶劫銀行的決定。

嬰兒潮一代馬上被這種"反政府的英雄"俘獲,在"依然失敗的經濟體系"面前,年輕人不約而同地嚮往起"邦妮與克萊德式"的野性、流浪和垮塌——這種叛亂精神,與60年代的反文化大潮不謀而合。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1932年,邦妮叼著雪茄,手持M1918勃朗寧手槍,站在偷來的福特汽車前,嫵媚又頗具殺傷力。這張在巴羅邦藏身處發現的照片,因為邦尼"頗有個性"的人設而在當時廣為流傳。

"人們正合力設計一種情感的新的出口。"達拉斯的歷史學家John Neal Phillips這樣解釋近乎氾濫的"邦妮和克萊德現象"。

就像他批判的那樣,"自由"被誤用的後果很快便初見端倪。人們聲稱"人是自己的主宰",購買槍支是為了"給人民保護自己和家人的能力",購買毒品是因為"人民有權決定什麼東西可以進入身體和血液"。

一時間,到處都是自由錯覺的碎片。

濾鏡之外,最真實的犯罪與逃亡

"在公眾慣用的濾鏡下,他們的故事似乎比泰坦尼克更觸動人心。但我不認為那是解釋事情的最好方式。"PDNB畫廊的館長Burt Finger認為。

事實上,濾鏡和現實之間的差別,就像光明和黑暗一樣,相去甚遠。

1968年11月,瓊斯W.D.(巴羅邦成員之一)在接受花花公子雜誌採訪時,否定了媒體對其團伙在30年代的作案描述,也不承認銀行大盜的身份。

"我與克萊德和邦妮一起的時候,他喜歡打劫菜市場,加油站或飼料商店。我們為何要搶劫銀行呢?那時西南部的銀行裡的錢寥寥無幾。"

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他們進行的都是極小數額的搶劫,有時是五美元,有時是十美元。從便利店到加油站,一次次打劫著在大幹旱中苦苦掙扎的勞動者。同時期的劫匪,約翰·迪林格甚至不屑地認為,巴羅邦"只會偷孩子們的牛奶錢"。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1933年4月,克萊德手持一把機關槍,坐在搶來的福特車前。隨著更多"持槍照"的曝光,人們對"銀行大盜"的形象深信不疑,而克萊德自始至終都是個眼高手低、顧此失彼的小鎮男孩,作案手法被認為是拙劣的。

至於公眾塑造的"劫富濟貧的銀行大盜",他們的確試圖將1500美元從波提奧的中央國民銀行中搶出來,然而,有目擊者稱,他們冒了險,最後只帶走了1.75美元。

而美國記者Guinn更斷言,大多數大蕭條時期的銀行搶劫案,都是在受賄職員或當地警察的協助下進行的。事實上,無論是邦妮和克萊德,還是約翰·迪林格,都很少能在其中獲益。

另外,他們的生活也不如傳聞中那般榮光四射。

一夥人的日子,幾乎是一天喝掉一箱啤酒,在麻醉中徹夜地玩紙牌,沒錢了就去打劫。在最後的日子裡,他們甚至不敢到任何餐館去吃飯,每日只能吃罐頭裡冰冷的豬肉和豆子,在偷來的車子後座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漆黑的夜晚。

遭到過巴羅邦綁架的警官博伊德,曾經和兩人度過了真實的一天。當他們越過肯薩斯州界時,博伊德被釋放。他問邦妮是否有什麼話想帶給公眾和媒體。

"是的。"邦尼回答:"告訴他們我從來不抽雪茄。"

的新書中所說的那樣,人們對於邦妮和克萊德的狂熱,以及他們的故事被不斷傳頌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他們滿足了經濟大蕭條下,人們反抗政府、反抗富人的幻想,以及對某種驚心動魄的愛情的嚮往。

就像《雌雄大盜》的宣傳語:"他們年輕,相愛,也是殺人兇手。"

"只要夢魘一般的經濟危機仍然上演,來自達拉斯的銀行劫匪,邦尼和克萊德就會繼續存在。"

邦尼和克萊德案:濾鏡下的自由犯罪

邦妮和克萊德

在他們被射殺的小鎮吉布斯蘭,這種"存在"似乎更為具體。直至今天,這裡的人們仍定期舉行著"伏擊週年紀念",並有專人經營著一家"伏擊博物館"。

更重要的是,他們是這個小鎮的經濟來源。鎮長帕特·瓦特說:"對我們來說,生存來源就是木材,石油以及邦妮和克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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