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南城有個琉璃學院】
素還真一年前來到南城。
作為聖上身邊的紅人，傳言素還真踏遍江湖鞋履不沾半點塵，這般人物來了小小南城，著實引起了一番熱議。素還真定居琉璃仙境，山腰平地處，一夜之間拔起了一座巍峨宮殿，還真殿成為南城海拔最高的建築。前往參觀的人數不勝數，去過的人都說素還真是個君子，待客熱情，溫潤如玉，那一番仙姿更令萬千南城少女為之傾倒，就連眼光挑剔如北城女子，都藉口參加遊園詩會，攜友來訪。一時之間，原本被北城碾壓的南城經濟，呈現一派興興向榮之樣。
素還真來時，身邊有個小少爺，跟他長得一般模樣，是他親子無疑。礙於南城實在落魄，找不到一個好的教書先生，素還真乾脆親自上陣，教導親子學習，這個叫素續緣的小少爺，十二歲就以連中三元的成績擊敗了北城的種子考手，讓南城百姓嘚瑟了好幾月。於是，素還真成了南城的教育一把手，因民意，素還真成立了琉璃學院，親自把關南城教育事業。
素還真交往廣泛，友人甚多，聽聞此事，慕名前來應聘先生的人不在少數，如葉小釵，百世經綸一頁書等，都是實力強硬的好先生。短短几月，琉璃學院便開學了。
如此過了一年。今年童試過後，便是鄉試。南城人民期望再次創個記錄，對琉璃學院的物質支持做到極致。琉璃學院的師生們，如同打了雞血一樣，整日沉浸書海無法自拔。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寫的文章貼滿了琉璃展覽牆，一池澄澈的琉璃蓮池水，早已被墨水染黑，風一吹，整個琉璃學院浸在一股厚重的墨水味中，琉璃學院師生樂在其中，並美名曰“學習的香風”。
素還真看在眼裡，嘴上沒說，但心裡一直在吐槽。礙於人前光輝的清香白蓮形象，他更只能將這些會招打的話爛在腹中，連葉小釵都是一副不拿下三甲誓不罷休的態度，監督學習的力度，堪比大將軍佛劍分說的手段。其實，素還真不敢說話表態的原因主要是一頁書。
好幾次，素還真想給一頁書說說學院走火入魔的劣態，卻招來一記白眼。
“素還真，你不能沒有鬥志啊！”
“劣者只是……”
“別說了，琉璃學院此番不拿下前三甲，我一頁書就枉對百世經綸之稱！”
“劣者……”
一頁書一挑眉，拔高音調，冷冷一哼。
素還真頓時焉了，低著頭動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又沒說。
一路走過教學區，耳邊充斥教學討論聲。側耳細細聽了幾句，素還真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這個考點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啊！葉小釵你別再教了！”
“這個文章立意偏了呀！別亂湊字數啊！”
“這個……別把墨水往池裡倒，劣者的蓮花啊！”
“我的天啊！瘋了，眾人都瘋了……”
據說，那天，琉璃學院裡有個白影子飄忽來，飄忽去。據說，那是翩翩如玉的公子，素還真。
夜裡，窗前，明月輝輝，灑下銀光如綢。
床上的人眉頭緊蹙，一副愁態。連夢裡都不得安慰，夢裡是滿天飛舞的試卷考題，還有一眾弟子放肆的笑容，端著硯臺，倒了一池的墨水，眼看著白蓮漸漸成墨，素還真心中著急，大吼出來。
“我的蓮花啊！”
素還真猛地起身，額頭已佈滿汗珠，一顆顆落下來，打溼被褥。一摸額頭，有些燙手，素還真嘆口氣，認命地下床找藥。
這屋子是素還真的起居處，旁人不得入內，唯一進過屋的還是早已去了京城太學府的素續緣。屋子不大，佈局合理，裝飾精緻，楠木桌，雕花床，無一不著蓮花之紋。
右牆掛了一幅畫。
盛開的白蓮清雅高潔，一輪皎潔的月也披著薄紗，一切朦朧看不分明。上有題字，筋骨之字有如刀鋒在喉，筆筆入險，令人心驚，字裡墨間，透露著決絕。字為“談悟紅塵欲”，下方佈一個小小的紅印。
素還真盯著畫看了好一會，大有不肯走的意味。
窗扉大開，春日夜裡涼風陣陣，席捲而來。素還真身體一顫，腳步踉蹌，這才想起找藥。
藥，應該在書閣三層……
恍惚吃了藥，素還真躺回床上，裹著錦被，呼吸厚重。
頭疼欲裂，睡不著，身體裡的熱氣翻滾，找不到出處，便在經脈裡亂走，更是一番折磨。
素還真半睜著眼，看著牆上的畫，腦中空白一片。好半天，才從嘴裡蹦出來幾個字。
“師弟……”
不知何處的簫聲隱約，響了一夜。
素還真枕著月光，只覺恍惚。
這簫，多久未聞了……
“素還真！”
有人這般叫著，聲音清冷。
一身玄衣，白髮三千，月光之下，翩然若仙，妄圖觸之，卻成畫於面，碎於指尖。
屋內，是清冷。
翌日，素還真帶著琉璃學院眾人，以賞花之名，去了半鬥坪。
一路歡聲笑語，琉璃學院師生忘卻幾月來的折騰，忘情于山水之間，舉歌唱和。
素還真領隊，走在最前方，白衣飄然，和著梅桃之紅，淡粉隨風灑灑，唇間含笑，一派儒雅。成一幅意境頗足的畫。
只是畫中人，何時能出畫？
途經一小亭，眾人歇息，素還真擺上琴，坐到人少的角落，撫琴輕哼。眾人聽得琴聲，陌生曲調，從未聽過，細細賞玩一番，一腔翻騰的熱血沉寂下來。一行人不再吵鬧，安靜地團坐賞樂。
一曲畢，素還真盯著琴側一行小字出神。
“素先生，這曲子真好聽，曲名為何？”
有弟子好奇，湊過來問。
素還真恍若未聞，面色上浮動淺淺的涼意，像披著月光。
弟子尷尬地摸摸鼻子，小心退回去，也沒人再上前問。眾人聚在一起，好奇地在一頁書葉小釵處打聽，只得到兩人示意閉嘴的眼神。
半晌，素還真起身，抱著琴離開亭子，不知道向何處去。風大起來，捲起衣袖滾滾，似乎，人就要這樣消失在漫天的梅桃硃紅間。
眾人面面相覷，沒人敢跟上去。
林間，有人在誦讀一闕詞。
【牆裡鞦韆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擾。】
穹廬青藍，乾淨如洗，清風徐徐，已看不清路在何處。
素還真閉目從心而行。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往何處，要去何處見何人，只是隱約間，聽到前方有人一直在呼喚自己。
素還真素還真……
睜開眼，是半鬥坪的桃林，此時花開妖豔，繁華落盡滿地，落英紛紛擾擾。多年未見的舊地如今重遊，只覺得心中酸澀無奈。
素還真向前走，一步一步。
桃樹下，空無一人。
只有一個石桌，一盤百年前就未見分曉的棋局。
棋上落紅三千，一點一紅，落了百年。
“無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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