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蜘蛛精與女狀元

小說 蜘蛛精與女狀元

1、

燭火搖曳,她剪掉一節燈芯,燈花兒跳起來,發出噼啪的聲音。

桌上的酒壺又空了,被她隨手丟在腳邊。頂戴花翎佔據了桌子的一角,在燈光下威風凜凜,身上的紅袍,領口已經散開,細白的脖頸上被酒氣塗了一層粉暈。

酡紅的兩頰,潤澤的櫻唇,水汪汪的杏眼裡,一片迷離,“李公子,我來見你,你不高興了是嗎?”她喃喃低語,有那麼一點委屈,還有那麼一點迷惑不解。

我喝了一口杯中酒,辛辣的感覺入喉,帶起心頭火燒火燎的燥。

這女子竟喝這等烈酒,我又望她一眼,卻看到了晶瑩剔透的水光,從她眼裡跌落臉頰。

2、

她是馮素珍,今朝的狀元郎。

今日打馬長街時,她頭戴花翎,身穿紅袍的樣子,瀟灑倜儻,一派風流韻,不知迷花了多少妙齡女子的眼。

瓊林宴上,她被皇帝招至身前,幾與皇帝同吃同坐,其天子門生的風光無人能敵。

我坐在樹梢,卻見她與堂前另一男子“眉目傳情”,只是那“情”,有點淡,有點涼,意味深長。

我不由地有些惆悵,樹枝搖晃,酒有點燙。

宴席散了,她追著那男子,彎彎繞繞,終至眼前:“李公子,你沒事就好!”抬起的小臉上,全是少女的嬌俏和見到情人的欣喜,還有那麼一點點忐忑。

男子蟒袍加身,清俊有佳,只是面上卻淡淡的,與樹下的月光倒相得益彰。

“狀元郎有禮!”他是那樣的淡定從容,又是那樣的拒人於千里。

“李公子,我來找你,你不高興了是嗎?”她輕聲問,可得皇帝嘉獎,欽點為狀元,她並不是傻瓜。

“並無。告辭!”他躬身施禮,抬腿便走。

“李公子,你我婚約取消,並不是我本意。當時聽聞你有難,我焦灼難耐,遂瞞著爹孃兄長離家來找你。”她疾行幾步,拉住他的衣角,怯怯如風中蓮的模樣,與她的紅袍、花翎那麼違和。

她壓低的嗓音裡含著哽咽:“你我自幼相知,我怎會棄你而去。我沒有別的法子,只得扮了男裝,希冀能靠皇榜來洗脫你與你家的冤屈。”

“李郎,你…”她急迫地想表明心跡,男子已漠然抽出自己的衣角,“狀元郎,在下郎青,你認錯人了。”她呆愣在場,眼睜睜看他施施然而去,如一陣清風,讓她恍惚如夢一場。

3、

酒醉的她,低泣著入眠。我煩躁地喝光手裡的酒,滾落蛛網裡。

眼前又浮現了唐三藏低眉斂目,寶相莊嚴的樣子。她的公子,我的高僧,都如那天上月,水中蓮,高潔又冷清。

白晶晶轉世前,讓我莫要錯過眼前人,她哪裡知道,我心裡已經有了一輪明月。

她走之後,師傅那老頭也走了,隻言片語未留,我竟不知去哪裡找他。

唐三藏繼續他的西天取經之路,我去佛前交代立劫經過,並詢問師傅去向。

佛祖手指結了印,低頭問我:“你可知世間最珍貴為何物?”

彼時,我正為唐三藏耿耿於懷,他的清冷,讓我恨不能摘下那天上月,水中蓮,戳破他的法相莊嚴。

“得不到。”我答。佛祖搖頭不語,我亦沉默不言。

佛祖施了法通,一面靈氣幻化的霧鏡出現在我眼前,佛祖示意我去看,那面鏡子裡的景象讓我大驚失色。

鏡子裡,師傅那老頭正站在無望峰,天雷滾滾,一道又一道的打在他身上,我眼見著他身上被劈出一道又一道血痕,我想抓住那面鏡子,可手指穿過霧氣,徒留一片虛無。

“這是為何,師傅他怎會這樣?”我看得出,那是天庭裡最重的懲罰,八十一道天雷打在身上,魂飛湮滅都不在話下。

“你報上來的立劫經過是真是假,怎躲得過天眼?”佛祖的面容慈悲,話卻冰冷,我頹然跌倒在地。

“私自修改立劫過程,讓唐僧等人未經歷磨難就安然通過無望峰,而你對唐僧又起了別的心思,此事純屬因私念而壞了天庭律條,受罰的應是你!”

“奈何無崖子竭力要一力承擔罪罰,你才能安然無恙到這佛堂!”

我眼見著師傅跌倒在地,卻無能為力,我喊他,他不應,我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至消失。

他消失的那刻,霧氣升騰,靈鏡不見了,我盯著佛祖漸漸隱去的身影,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無崖子已仙去,臨去前囑託我,解你心結。無他,你去人間走一遭吧,這十丈軟紅,最益修行。”佛祖的聲音剛剛消失,我就被他扔進了這塵世。

有淚水滑落,我也醉了。

這麼久了,我一次也沒有夢到過那老頭,他的灰飛煙滅,讓我明白,白月光太冷,動了情卻凍了心,再辨不清紅日暖。

4、

“馮愛卿與朗青認識?”執黑子的皇帝吃了她的白子,貌似無意地問她。

“回皇上,我們是同鄉。”她小心翼翼地斟酌,放了一顆白子下去。

“哦,他的為人如何?”她的心撲通撲通跳,難道皇帝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郎大人為人寬厚,有大才。”她要更加謹慎才是。

“得狀元郎誇獎,應該是了。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明日就應了皇妹的要求,招他為駙馬。”黑子啪地一聲落在棋盤上,斷了白子的後路,只縮在一角苟延殘喘。

她放在腿上的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裳,竭力控制手指的抖動,勉強又下了一子:“郎大人年輕有為,相傳家中已有未婚妻。”

“我已遣人問過,他家中並無妻妾,也無未婚妻,業已表明其仰慕公主的才情德行,屬襄王有意,神女有情,兩情相悅。”皇帝的眼神籠罩住已然蒼白的她。

“兩情相悅”她已經被這四個字亂了分寸,她的李郎與別人兩情相悅,可青梅竹馬的她又該如何自處?

“你喜歡他。”皇帝冷冷地說。

“皇上,臣下是男子。”她撲通跪倒,白子嘩啦啦撒了一地。

“可朕喜歡你。”

她跪坐在地上已經很久了,皇帝說出那句話後就離開了,可她的耳邊全是皇帝的那句喜歡她。

“你還要在這裡跪多久?”男子清冷的話語打斷了她,她扭頭看,郎青正坐在她的位子上,執白子與棋盤上的黑子對殺。

“李郎......”她剛一開口,男子冰冷的眼神就阻止了她。她黯然地眼神,他不是沒有看到,可是顯然他並不在乎。

她站起身,坐在皇帝剛剛坐的位置上,“朗大人,恭喜你,你要做駙馬了。”男子執棋的手指頓了一瞬,然後將白字放在了下角,剛剛被困的白子,瞬間被解了圍。

他的手指真好看,她想,可是再也不會屬於她了。“你是想用這種方式來為你家平反是嗎?我知道的,我不傷心。”她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男子抬頭看了她一眼,眼裡有了一絲不忍,也只瞬間就隱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這點兒女私情不足為掛。

“你知道就好。你這個樣子的,太危險,一旦被發現真實身份,可是要殺頭的。”男子淡淡地說,繼續盯著棋盤看。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她臉上竟然有了笑容,是因為男子的那一點點關懷嗎?我不禁有些氣悶,忽又想到自己,嘆了口氣。

“皇上賞識你,但你不能留在京城,找個遠的府衙上任,報個暴斃,你倒也能脫身。”他站起身,“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其他你好自為之。”他要離開了,她的眼睛紅了,卻也只淡淡說了句哦。

5、

她跪在皇帝面前,將花翎摘下,把頭髮放了下來,皇帝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皇上,我本是女子,叫馮素珍,因為不忿女子不能當官,才頑皮地女扮男裝來參加大考,如今,我知犯了大罪,不忍辜負皇上提拔,特來請罪,請皇上責罰。”

“頑皮?不忿?”良久後,皇上輕哼一聲說道:“你是為了郎青吧。”她驚訝地抬頭,皇上起身冷冷地瞅著她:“你們一個個是不是把朕當做了傻子?”

她連忙跪行幾步:“皇上,小女子不敢,小女子的所作所為跟李.....跟朗大人無關。”“朕不是昏君。”皇帝打斷了她的話。

“馮素珍,可還記得朕的話?”皇帝蹲下身來問她。她茫然抬頭去看,皇帝的眼神灼熱,帶著一絲絲忐忑。她所幸坐在地上,一切已明瞭,不用再裝了。

“皇上,馮素珍何德何能得您喜歡。青梅竹馬不也是說丟棄就丟棄了我,我沒有那麼好。”

“朕不管別人,喜歡就喜歡,沒有原因。”

“可我是個私慾很重的人啊,你看,為了他,我連殺頭的事都敢做,全然不顧家裡的父母兄長。若我愛了你,又怎肯安然待在後宮,做您三千佳麗之一,每日裡算計著怎樣得您寵幸,那還不如殺了我。”

“可我......”

“皇上,我知你是真心,連我是男子,你都肯表明心跡。我願意接受你,但不願意待在後宮裡。我會擇一山清水秀之地而居,你可以來看我,我陪你泛舟賞荷,一樣樂哉。”

“我已經丟了一次自己,我想把她找回來。”她站起身,“皇上,你不殺我了是吧,那我走了,我會給你寫信。”她甩了甩衣袖,哼著走了調的小曲離開了。

皇上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咧嘴笑了。

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壓在心頭的鬱結不見了。

我來到了佛祖跟前,他抬眼看我:“可有話要說?”,我搖了搖頭,“可有解了心結,明白何為最珍貴?”

我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心。他沒有說話,重又閉上了眼。

“我師傅可還會回來?”我終忍不住問出。

佛祖笑了,“從來處來,到去處去,一切有緣法,隨緣吧。”

我又回了無望峰,與這塵世的十丈軟紅比鄰而居,潛心修行,等他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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