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斯 沐 圖 | 葉 勇
一
幾場春雨的滋潤下，老家的弓竹林煥發出了勃勃生機。弓筍們就跟約好似的，一個個爭先恐後從土裡冒出來，採弓筍，成了我最樂意忙活的事。
多數人只知弓筍味鮮爽口，卻不知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弓竹，有著大作用！弓竹，單從名字來看，便能猜得出它與弓有關。翻開《屏南縣誌》在“物產志·竹屬”一章中對弓竹有專門記載，“弓竹，宜制弓”。屏南境內竹木資源非常豐富，弓竹隨處可見。這種竹子因其剛性好，彈力強，從古至今一直為製作傳統竹木弓的首選材料。
二
我對弓箭的認識是在童年。那時，家住在偏僻小山村，小孩可玩的玩具不多，有的幾乎也都是就地取材。我跟村裡的孩子用大人廢棄的竹子自制成簡易的弓箭，對著樹葉瓜果之類射擊，圖的就是好玩。
有點懂事時，我常聽大人說起獵神車山公的故事。古代的屏南，因為山高林密，野獸眾多，先民們利用山上的竹木製作出竹木弓箭，獵殺野獸。獵神車山公是山民弓箭狩獵的祖師。他生前用竹木弓箭射殺各種野獸，為民除害，廣受人們敬仰，死後歸神，又能除魔鎮邪，保境安民，因此，被人們奉為車山師父。聽我父親說，他祖父一輩，村裡打獵的人很多，家裡的大廳裡供奉著車山公神像，其下側設有一白靈師傅（靈狗）香位。村子裡的獵戶出發去打獵前，都會到大廳前燒香，祈求車山公能帶上白靈師傅相助。打獵歸來，用獵物頭頸、內臟供奉車山公神像。時至今日，屏南還保留有完整的車山殿、車山狩獵習俗等。如此，說是祭神，不如說是敬祖。
三
早在五千年前，屏南就有人類繁衍生息。這片土地，周代為七閩地，戰國時期是越王無諸的領地，到漢代，初屬閩越國，後隸屬會稽郡治縣。《爾雅·釋地》記載：“東南之美者，有會稽之竹箭焉。”由此可見，屏南傳統竹木弓箭的製作與使用歷史十分悠久。新石器時代，南方的部落就已經發明瞭竹製的弓箭。明嘉定縣的錢世幀就曾在其著作《射評》中專門討論了產自閩地竹箭的優點。至今，屏南傳統竹木弓箭製作技藝已經非常成熟，其很多優點是北方木箭所比不上的。
屏南的竹木複合弓，是竹材與木材的複合品，外層為竹，內層為木。竹的部分選的就是弓竹。弓竹的選用很是講究，一般要選用具有四到五年生長期的老竹，這種竹子密度高、硬度強。制弓之前，竹子先要經陰乾，或放在灶間之上經煙熏火燎一年以上才可使用。已碳化的竹材，經過工匠們的妙手，破成大約一寸寬的竹片，然後整直、刨去竹黃，留下強韌的竹青層，再刮花竹黃面，以便增強與內層木質的粘合，這樣，一張弓的外竹層就算做好了。
內層木片要選韌性和硬度好的木材。木材也要刨成跟已破好的竹材一樣寬長，跟外竹一樣也要刮花一面，以便與外竹層粘合。最後，用魚鰾膠塗在竹木片刮花的一面，將二者粘合起來，並在外面纏上走繩加固。再經過定型、打磨弓把、刻弦槽、綁弓弦、訓弓並上漆等多道工序，一張合格的竹木複合弓才算完成！
有弓，就要有箭。屏南有一種野生箬竹，竹葉翠綠寬大，端午節時候，人們用來包粽子的竹葉，便是箬竹的葉子。箬竹竹身挺直，竹竿中空，竹杆質地密度大，製作成竹箭彈力好，撓度高，自重輕、射距遠，飛行速度和穿透力都優於北方的木箭。
竹箭製作技藝也同樣複雜。每年的秋冬季節，人們就開始上山尋找三到五年的老箬竹。選好後的箬竹被切成段，陰乾備用。製作時要經過“烤、校直、上漆、開尾槽、安裝箭頭、粘箭羽、箭桿畫活”等整整七道工序。師傅告訴我，竹箭的製作過程中，調直過程難度最大，要靠多年的經驗積累才行。在烤竹竿的過程中不斷校直箭桿，一般都要重複校直五到六遍，一點也馬虎不得。可見，製作弓箭的過程，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工藝，更是一種對工作的態度，一種匠心精神。
四
過去在屏南，幾乎每個村子都有人擅長製作竹木弓箭。而具有家族傳承的，是屏南熙嶺花廳裡張姓一族。熙嶺村裡厝房有個家族大厝（花廳裡），一般大戶人家廳堂供的是觀音菩薩佛像，但花廳裡的廳堂供的是一尊手持弓箭，身披鎧甲的元帥公。花廳裡張氏是由河南清河郡遷徙而來的，在宋朝，祖上曾經出過一個會打仗善射箭的將軍，叫朝千公。清末民初，還有張氏族人會用弓箭打獵，其中有一個叫張存令，原是獵戶，靠打獵為生。後來，因為閩北山區與寧德沿海的貨物交流頻繁，熙嶺是必經之路，擔回頭的人（挑工）多，張存令就改行開了客棧。他的兒子張禮讀也繼承了弓箭製作，但膝下無子，就把竹木弓箭製作技藝教授給了一個本族侄兒張遠鬱。由於時代變遷，張禮讀，張遠鬱這些傳承人後來都沒有再用弓箭打獵了，僅僅作為一種技藝懷念而保存！
幸運的是，從2008年開始，射箭作為民族體育運動得到國家大力倡導。自小得到張遠鬱薰陶的侄兒張召羽把這項技藝傳承了下來。張召羽在製作傳統弓箭方面，又得中國射箭界泰斗徐開才先生的指導，使製作技術不斷提升。如今，張召羽開了自己的公司——福建風飛體育公司，全身心致力於傳統弓箭文化的復興。其產品不但供國內各種賽事使用，還遠銷日本與歐美等地。近年來，在全國各民間傳統弓箭賽事裡，均能看到屏南竹箭的身影。屏南傳統竹箭在國內傳統弓箭圈得到很多高的讚譽。張召羽本人也經常參加全國性的傳統弓箭比賽，獲得好成績。2014年，張召羽受邀參加土耳其世界傳統弓箭比賽，並且用自己的竹箭在國際賽事中取得優秀成績。
張召羽創辦的福建風飛體育公司，成為目前國內唯一製作傳統竹箭的專門企業。這一門 瀕臨滅絕的傳統技藝，能得以復興併發揚光大，於國、於家、於屏南，無疑都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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