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藥神》模仿外國電影,我真得不服

看完《我不是藥神》,觀眾自發地鼓起了掌聲,放眼望去不少觀眾還掛著淚水。回去看了一下評論,好評如潮,再看看滿街的路牌,這部電影絕對要爆!

《我不是藥神》通過點映都能破億,如此強大的觀眾緣那真的是需要好好做一番研究。不少觀眾都感慨,中國也能拍出關注社會現實的電影了。從《素媛》看到《辯護人》,從《摔跤吧,爸爸》看到《廁所英雄》,這些年,我們驚羨鄰國韓國、印度的社會問題片拍得那麼好的同時,忽視我們中國也有很多現實主義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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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護人》

如果扒一扒中國電影的歷史,一百年來我們的電影,從來不缺“社會問題片”。幾代電影人,從家庭、社會、政治的角度,將現實主義與倫理情節劇結合得完美無瑕。

只是在今天,我們並沒有繼承早期電影人為中國電影嘔心瀝血的留下寶貴遺產。與其說《藥神》借鑑模仿了什麼,不如說《藥神》找回了、繼承了中國電影的有效敘事策略——雅俗共賞、皆大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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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代電影人鄭正秋開始,他的電影就注重社會啟蒙與電影的結合。一部《孤兒救祖記》開創了家庭倫理情節劇的先河,當時對該片稱讚“營業之盛,首屈一指;輿論之佳,亦一時無兩”。

《孤兒救祖記》將當時的平民義務教育這一社會話題與家庭倫理中的寡婦守節、翁媳關係結合起來。《孤兒救祖記》上映之後在電影院也是引起過一陣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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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救祖記》

三十年代,隨著左翼電影加入電影界,將現實主義注入電影創作中,夏衍、袁牧之、沈西苓都為此做出了貢獻,他們把視點對準了普通人,從日常生活中去挖掘反映時代潮流的元素,與此同時對於敘事和造型的表達更強調寫實的風格。

尤其以袁牧之的《馬路天使》最為突出,法國電影史學家喬治 ·薩杜爾作過如此評價:

誰要是看過袁牧之的《馬路天使》的人, 如果不知道該片是在1937年出自一個對法國電影一無所知的年輕導演之手,他一定會以為這部影片直接受讓 ·雷諾阿或是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影響。

袁枚之的這部影片以充滿愉快 、激情和同情的筆調,通過一個流浪的音樂師、一個小理髮匠、一個賣報人,以及幾個年輕的女子和一個妓女的悲喜遭遇,描繪了上海郊區的平民生活。

影片嚴厲地抨擊了那些中國富商和實業家, 風格極為獨特, 而且是典型中國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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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天使》

《我不是藥神》點映結束,許多觀眾評價其為“現實主義大戲”,的確,在影片伊始,主創就已經交代此部影片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加之影片中對上海普通百姓和市井生活的描繪,特別是幾位主演所塑造的生動且真實的普通人形象,讓大家在欣賞影片戲劇性的同時,與現實生活產生了聯想。

但仔細分析,不難發現,《我不是藥神》仍然遵循的是情節劇多幕劇的敘事原則,有著分明的起承轉合。

既有現實之元素,又輔以情節劇的創作手法,這與繼承左翼電影並加之發展的社會倫理情節劇、政治倫理情節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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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電影后,蔡楚生、謝晉等人將早前的家庭倫理情節劇分別發展為社會倫理情節劇、政治倫理情節劇。

蔡楚生、鄭君裡執導的《一江春水向東流》曾經打破過中國一切紀錄的神作1947年在上海一向只放外國電影的“南京”和“美琪”兩大電影院公映,“成千萬的人引頸翹望,成千萬的人擁進影院”的盛況讓兩家影院破例進行了連映。

據當時的上海市社會局調查統計,《一江春水向東流》首輪六週內觀眾人數達52萬人次,占上海全市人口的10.39%。影院經理梁其田說,要是每一部國片均有《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水準,以後旗下影院會長期放映國產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成功在於人物關係清晰、敘事結構層次分明、情節完整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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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東流》

朱大可雖然對謝晉有過批評,但他對“謝晉模式”的概括是準確的。他說,謝晉的道德神話同好萊塢有某種親緣關係。

那類“灰姑娘故事”曾經是好萊塢商業電影的主要模式之一,它恪守從“好人蒙冤”(辛德瑞拉遭繼母虐待),“價值發現”(王子一見傾心)、“道德感化”(繼母回心轉意)到“善必勝惡”(終成眷屬、成為皇后)的深部結構。

時至今日,再重看“謝晉模式”,影片完全符合所謂“常規電影”的指標:既可賺錢,又能滿足觀眾的各種道德匱缺和生命慾望。

謝晉熟悉觀眾的欣賞趣味,他的《天雲山傳奇》《牧馬人》《芙蓉鎮》無一例外都是取材重大社會內容,以情動人,廣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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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鎮》

無論鄭正秋、蔡楚生還是謝晉,都抓住了現實主義+情節劇這一模式的制勝法寶:

取材倫理故事,在價值判斷上賦予社會責任和同情弱者,在技巧運用上則採用傳奇和順敘的方法,贏得更多觀眾。而這一法寶,《我不是藥神》的主創可謂是運用得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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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奇”不難理解,故事具有曲折性、戲劇性,而“順敘”則是清楚地交代清楚故事始末,讓觀眾充分了解來龍去脈。

瞭解過《我不是藥神》主角原型的朋友可能知道,“藥俠陸勇”的故事十幾年前曾引起轟動,這個人物以及與“天價藥”抗爭這些事件,本就具有戲劇性,並不缺乏戲劇元素,加之創作者的改編,使得故事本身看點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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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俠陸勇

其次,《我不是藥神》是一個完全順敘的結構,影片從頭至尾都有明確清晰地交代時間,比如開頭的“2002年”,中間的“一年後”,以及最後的“三年後”。

這與《一江春水向東流》表現時間的方式是完全一樣的。要知道《藥神》的監製甯浩導演,從《瘋狂的石頭》到《心花怒放》玩轉了電影的敘事結構,這一回竟然採用如此採用有頭有尾的“事實鋪敘”,結構清晰,段落完整的“保守”的敘事手法,目的顯而易見,這對於普通觀眾接受故事,是非常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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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正秋老先生曾說過“在營業主義上加一點良心的主張”,他創作的電影,往往能在“叫座”與“叫好”之間找到一個較為理想的“結合部”。

而張石川(中國電影巨賈,鄭正秋的搭檔)在答別人問他為何他的電影為何如此賣座時,他說:

無他,劇情見勝耳。蓋國產電影怒崛至今不過三年而已,觀眾程度於上海一處稍見參差外,餘皆以明瞭為先。而吸引觀眾以動情感者。惟在劇情見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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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正秋、張石川、洪深

“劇情見勝”四字看上去容易,實則難在各方面設置的把握。什麼樣的人物可以引起觀眾共鳴,什麼樣的事件會引發觀眾感觸,這些都是創作者需要考慮的。

許多觀眾將《我不是藥神》和《達拉斯買傢俱樂部》相類比,但同《達拉斯買傢俱樂部》中的艾滋病患者相比起來,在中國語境下,慢性白血病更容易讓觀眾接受並投以同情,畢竟在中國四五線鄉鎮城市,還是會有人對艾滋病患者有誤解,且無法根除。

《我不是藥神》的根本矛盾是法理與人情的矛盾,影片巧妙地將醫患關係、藥商和職能部門的關係淡化,其更多地是在討論“救人”還是“犯法”的問題,突出病人生存狀態之艱難,對生命生活之渴望,也恰好應對此片的英文名dying to survive。

如此一來,影片的對立關係建立在窮和富、人情和法理之上,對於順利過審也起到一定助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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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拉斯買傢俱樂部》

在演員表演方面,則是熱鬧之餘多了一絲冷雋。如果將角色分為兩類,徐崢屬於“外在熱鬧型”表演,他控制了表演的大致的方向。徐崢的所飾演的角色,是當今中國電影常見的“小人物、正常量、大情懷”的典型人物,他雖然沒有病,但是和一票慢性白血病人一樣都是缺錢的窮人,是為了“活著”而賣藥。

主創並無造神之心,徐崢的屌絲心理,愛孩子、有慾望,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之呈現。正是這樣有缺陷“人”,才使得其最後的大義和犧牲之舉催人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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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之前曝光預告,片名叫做《中國藥神》相比,《我不是藥神》這個名字更能凸顯全片立意,都是為了希望活著的平凡人而已,並沒有“神”。

既然是人,就不可能逃脫法律制裁,“法理大於人情”這條推動所有關鍵情節開展的“不穩定因素”,一度將觀眾的憤懣壓抑到極點,直到影片最後,警車在送行人注目下緩緩開過時,觀眾內心渴望正義的同理心被徹底激發,和主角一同落淚。

而其他幾位主要演員,秉承著“內在冷雋型”表演。特別驚豔的是王傳君飾演的老呂,在散夥飯時候的“笑”,以及臨走前對妻兒的佝僂一望,觀眾估計哭溼了紙巾。

值得一提的是週一圍所飾演的警察與王硯輝飾演的假藥販子,這兩位戲份不多卻堪稱全片“點睛之筆”的人物,更在他們的行動線上精準地體現了“良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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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我不是藥神》講的是關於“良心”的故事。以前我們老是說,韓國有《熔爐》《素媛》《辯護人》《七號房的禮物》等等這樣的社會問題電影,今天,我們終於可以驕傲地說,我們的《我不是藥神》找回來中國電影的制勝法寶。

種種原因,《我不是藥神》沒有選擇批判,而是選擇和市場、意識形態和解,以喜劇的形態包裝了沉重的話題,讓觀眾笑中帶淚,最後仍在淚中看到陽光與希望。

《我不是藥神》是有良心的故事,也是有良心的製作,也給我們廣大電影創作者提供了好的範例,反應社會問題的現實題材影片,並不一定要和商業對立,也無需擔心思想深刻與否的問題。這類影片,重要的是讓所有人看到並反思,才可以真正起到社會之折射、人性之深思的作用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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