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劇皇后陳素真:中國豫劇的一曲絕響

豫劇一代宗師陳素真先生不管是在順境,還是逆境,她一直都把自己置於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境地。她骨子裡的這一種高傲、自負、不卑、不畏、不俗,不諂的傲骨註定了她是一位悲劇式的人物。又加上婚姻的不幸,人生的坎坷等諸多因素決定了其悲劇的一生。然而其所從事的行當及精湛卓絕的演技,以及其在中國豫劇史上的地位,迄今無人超越。“流出於岸”“木秀於林”引發的效應便成為必然。

四個稱號讓她冠冕梨園(一)

張伯駒這首詩:“難把東西論後先,聞香一隊滿秦川,洛陽因預同場會,我亦名登捧狗團。”在“聞香(常香玉先生)捧狗(陳素真先生)戲迷們的論戰中,京昆名票張伯駒作此詩,成為陳素真的擁躉。並且釋文:“餘在洛陽與陳同場演《戰太平》,名因列入捧狗團矣,且餘亦豫東人。”從張伯駒的詩詞之中能看出當時陳素真聲譽之高!

“我的戲是怎麼學的呢?說起來真可憐。”晚年陳素真回憶過去學戲的經歷發出了這樣的喟嘆!迄今聽這蒼老而又充滿悲憤的聲音,讓人為其率性行事,不解趨避的坎坷人生辛酸動容。陳素真,1918年3月20日出生在當時一個縣長的家裡,父母的離異讓她從小嚐遍了單親家庭的落寞。她與狗為伴,瘋鬧,享受著這別樣的歡樂。贏得了“小狗頭兒”、“狗大王”、“小狗妞”的渾名。養父陳玉亭有“紅臉王”之稱,在戲臺上他的唱腔雖有亂石崩雲之氣勢,在臺下卻畏畏縮縮,連句話都說不囫圇。但這種跟著戲班的生活讓她少習梆音,在陳素真的骨子裡過早地移植了河南梆子的基因。拜師於同樂舞臺的頂門老旦孫延德是陳素真這塊璞玉開始真正被琢磨的第一刀。每天天不亮去喊嗓子,跑圓場。唱詞全憑這位河南豫劇的通天教主的口傳心記。1930年同樂舞臺上一曲《反長安》楊貴妃的主角戲,是12歲的陳素真演的第一個主角戲,也是第一次讓她真正嚐到了什麼是失敗的滋味。她被臺下的觀眾倒好聲、鬨笑聲,轟下了臺。這一次失足讓不諳世事的“小狗妞”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假藝術是不能欺騙觀眾的。

豫劇皇后陳素真:中國豫劇的一曲絕響

1930年農曆八月十六,陳素真從省城開封退往杞縣,開始了她痛苦的學藝經歷。也是她戲曲人生真正的開始。在杞縣四天十二場戲,都是現學現唱,脫離了老前輩的細教細摳。她開始苦練腔音改用二本腔。一天三場戲,外加送客戲。每天早晨堅持喊嗓子,雪雨無阻。“不受苦中苦,難得人上人。”“嗓子不出來,咋回省城開封撈本呢?”只要能練好嗓子,她想盡了能練好嗓子的一切辦法:對著風喊、衝著水喊、對著井口喊,甚至受人戲謔撒泡尿,扒個坑對著尿喊。她對著鏡子,看著太陽下自己的影子,月光下尋找角色的神韻。這種磨練讓她開了戲竅,不僅哼出了新腔,而且創造了貼鬢、畫眉、畫眼等旦行化妝的技法。13歲的她收下了李金花,陳素花兩個徒弟。

1934年陰曆八月十六,陳素真帶著她的好嗓子回到了開封。杞縣四年韜光養晦,讓她重新鼓起了“雪恥”的勇氣。16歲的她依舊憑藉《反長安》馳聲汴梁贏得了她的第一個稱號“河南梅蘭芳”的佳譽。

在陳素真先生的藝術人生中,被後人譽為“現代豫劇之父”的樊粹庭先生的出現,讓陳素真的演藝事業走向頂峰。也標誌著河南梆子由粗俗走向雅化的開始。

樊粹庭先生乃吾之同鄉,在其百年誕辰之際,我受馬紫晨、李鐵城二位老師所託,曾寫了一篇《不該遺忘的現代豫劇之父》來緬懷這位豫劇先驅。樊先生拋棄自己輝煌的前程投身於豫劇的改革和推廣。作為河南大學培養出的第一個文科碩士,毅然投身於當時社會地位低下的戲曲,破世俗之偏見,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其實樊先生的才能單從一件小事上就能表現出來。他是一個有才能、有本事、有貢獻、而又有心計的豫劇界的奇才。他能讓同樂舞臺的老闆苦心經營數年的舞臺班子、院子乖乖地交給自己。而這位身為回民的老闆,當時在青幫之中是有地位、有面子的人。從這一點兒就能看出樊粹庭先生的能力。在樊粹庭先生的指導下,對舞臺、場座、後臺進行了改建,同樂舞臺煥然一新。並且制定了一系列完整的演出後臺管理制度和舞臺紀律。陳素真和樊粹庭合作皆如魚得水。陳素真創造了河南豫劇的水袖功,在豫劇的唱、念、做、舞、化妝、水袖、扇子、辮子、臺步、閃身中,她擁有了很多自己的獨創。

豫劇皇后陳素真:中國豫劇的一曲絕響

1935年春至1936年春,樊粹庭為陳素真量身定做的閨門旦喜劇《凌雲志》青衣悲劇《義烈風》,融閨門旦、刀馬旦、武生、扇子、生於一體《三拂袖》讓陳素真獲得了“豫劇皇后”的美稱。以及《柳綠雲》、《霄壤恨》、《滌恥血》、《女貞花》,樊粹庭先生編導的十部大戲讓陳素真一時紅得發紫,達到四方聳觀之效應。

如果翻閱當年有限的幾張舊報紙便能窺出當年陳素真到底有多紅:本市梆戲、向負盛名,為中下階級男女民眾愛好。十餘年前戲班林立,互相競逐,城內四鄉廟會莫不演唱梆戲。當時梆戲最著名者為“老義成班”、“公議班”,尤以義成班資格最老,名角亦多,故稱“老義成班”,自國民革命蒞豫,宣傳打倒神像、廟宇充公,高臺梆戲(即野地搭臺)一蹶不起。各梆戲班,先後星散。唯老義成班在相國寺內,組織梆戲買票入座,為開封市開辦梆戲院之始,距今已七八年,當時戲價票每位三百文,女票每位二百文,茶資一百文。

其後雖有相繼成立梆戲院者,多命運不長,三二年或數日即告解散。唯有一梆戲繼義成班之後身,即觀永安舞臺。可謂歷史悠久攸關通俗教育,為一般人愛好。(《河南報》1934年2月24日)。陳素真當時為永樂戲院花旦。自從杞縣回開封后,陳素真在1935年2月4日在樊粹庭的豫聲劇院首次演出了《趕花船》、《賣衣收子》等劇目,此後《羅煥跪樓》、《玉蘭鐲》、《狄青徵西》、《三休梨花》、《盜靈芝》、《大祭樁》、《大戰北國》、《刀劈楊藩》、《五張弓》、《織

陵》、《堂會》、《反西唐》、《抱琵琶》、《蜜蜂計》、《寇準背靴》、《佛手橘》、《後楚》、《前楚》、《金山寺》、《李剛打架》、《大破北國》、《九頭案》、《斷橋亭》、《桂香哭墓》、《花打朝》、《蝴蝶杯》。在民國期間這些報紙上可以看到,看到在1935年2月4日登上豫聲劇院的舞臺,除當月2月7日、2月11日、2月15日、2月17日外,陳素真都活躍在舞臺上。她和永安舞臺王潤枝、馬雙枝、郭海豹為開封市民演戲。在1935年的5月份陳素真與玫瑰花劉岱雲一個與演出了44種不同的戲。“豫聲劇院設備完善,該院坤伶陳素真能劇頗多,唱做兼優,每晚座無虛席”。(《河南民報》1935年5月4日)“豫聲劇院坤伶陳素真,出演以來為人愛戴。據說上海某劇院最近邀請其赴申獻藝,不日成行”。(《河南民報》1935年5月18日)在1935年的8月份陳素真與劉岱雲、田岫玲、張子、田子玉、趙義庭在豫聲劇院演了38種劇目。9月份陳素真與田岫玲演了42種劇目。“1935年11月19日豫聲劇院新編《霄壤恨》嘔盡編者心血,費盡導演工夫,用電影做法構成,更別開舊劇生面。有柔情蜜意、有悲奮激昂,以村女歌舞開場,以玉殞香銷結局。是警世的傑作,是偉大的悲劇。現正排演,不日公演”。(摘自《河南民報》1935年11月19日)而《霄壤恨》演出後,評論家鄭劍西觀後雲:“偉大的悲劇《霄壤恨》是樊粹庭先生新作,是警世傑作電影做法構成,別開舊戲生面。內容是關民族性故事,現代化的思想,國難當前,上演有益,加之陳素真扮相端雅,嗓音清圓,表演細膩”。(《河南民報》1935年11月28日)陳素真、邵巧雲扮相端雅,鳳陽歌一場,乃如鶴立雞群,加以嗓音清圓,字字如耳,曲中偶運巧腔,所謂遲聲以媚者……山陝梆子頗近肅殺,則和平中正,真中州之音也,
其表情細膩,處處見聰明女郎之玲瓏心竅。送衣微碎,一往情深,灶前絮語,以及贈囊訂誓諸場,表情皆恰到好處,臨產拷問時,神情愈苦,表演愈淋漓盡致……次日鄭劍西如此評價陳素真(《河南民報》1935年11月29 日)。在1935年的11月陳素真和田玲在豫聲演出了31場不同劇目的戲。在1936年2月份陳素真與田岫玲、陳素花、張子林、崔韻芳在豫聲劇院一個月演出了26場不同劇目的戲。1936年3月11日(豫聲劇院前上演由樊粹庭編排之《柳綠雲》、《義烈風》、《霄壤恨》)等新戲。頗蒙各界人士無不讚許。近又排《滌恥血》,較前更完美。(《河南民報》1936年3月11日)在3月17日河南民報載:“豫聲劇院首次上演《滌恥血》,陳素真道白清新異常,表演惟妙惟肖。”《河南民報》1936年3月載陳素真與崔韻芳、田岫玲、李鏡花、劉朝福在豫聲劇院上演了35場不同劇目的戲。在1936年7月13日開封大戲院首演樊粹庭先生新作《女貞花》,由陳素真和趙義庭主演。當時上海百代公司負責人看後即託人和樊粹庭接洽,要求陳素真給灌製唱片,他們說陳素真表演藝術高超,而且唱詞優美動聽,邀請陳素貞赴上海演出,灌製唱片選段。共灌製了四片《三上轎》,二片《霄壤恨》,《柳綠雲》、《義烈風》各一片,《三上關》、《春秋配》各一片。

豫劇皇后陳素真:中國豫劇的一曲絕響

當時蘇筠仙先生曾在1936年7月20日《河南民報》中發表《談談給編劇者的一封公開信》:“梆戲曾被認為鄙俗粗哩不堪入耳的土調,現在惹得全城如狂,成為萬人爭道的高尚娛樂,婦人孺子引車賣漿者流固無論矣,即在上層社會者,亦改變了一向鄙棄觀念而去欣賞地道的聲樂。”作為豫聲劇院臺柱角色陳素真完全脫離粗俗村陋的表現,眉的一顰,頭的一垂、身的一側、頤的一解、袖的一拂,俱有來歷。博得四座不絕的掌聲,趙義庭配搭可謂有獨無偶,與陳合演可謂珠聯璧合,恰當之至。其他如劇本命名雖雅,觀眾很少解其意。希望樊先生了解舊劇之歌舞性及陳女士的長處是歌是舞而不是演(演話劇的演)絕不可用非其長。(《河南民報》1936年7月20日)。在1936年7月陳素真與趙義庭、周荇華、田岫玲在豫聲劇院一個月上演了31個劇目。

在8月陳素真、田岫玲、黃孺秀、陳素花在豫聲劇院演了24個劇目。

在10月份陳素真、陳素花、趙義庭、田岫玲、周荇華在豫聲劇院上演了34個劇目。

在1936年第31期的《戲劇旬刊上》曾這樣介紹開封梆戲中的四女伶:梆戲是豫省的特產,尤其在開封,更佔著極重要的位置。以梆戲而成名的伶人,多如過江之鯽,不可勝數,而尤以下列四女伶為著,一、陳素真這個梆戲典型的女伶,大家或許不知道吧?她是本市豫聲社的臺柱,目下正在交著桃花好運。她的表情,她的唱白……處處能使你口折心服,怪不得本市有許多學生們、商人們、太太小姐們……都變成了‘陳素真迷’。暑假內,百代公司曾來為她灌製唱片,那麼她的藝術如何,自然可想而知了。

她能劇很多,大概不下五十餘出,而尤以《柳綠雲》、《凌雲志》、《滌恥血》三劇最為拿手。每當演此三戲的時候,座位常常告滿,她在開封女伶中,真可坐得起第一把交椅。聽說現在陳伶年方雙十,來日方長、前途不可限量。努力吧!為豫省梆戲,創一成光明”。該文認為陳素真、王潤枝、馬雙枝、陳素花四人為開封最紅者,而陳素真為第一。1937年2月陳素真與玫瑰花、趙義庭、陳素花、司風英在豫聲劇院一個月演出了34個劇目。

由此可見,陳素真在開封的演出地位,正是這一天一場戲的鍛鍊讓她逐漸成長起來的。芳年之盛譽如雲而起,此時陳素真因為灌唱片,日夜兩場上演,進行練習以致於細音、高音、寬音盡失。陳素真嗓子壞了,豫聲業務下降。1937年陰曆四月初八,豫聲劇院易主。陳素真與母親及樊粹庭同去京城。在京城陳素真觀看了楊寶森、葉盛蘭、毛世來、王金璐、程硯秋、俞振飛、荀慧生、吳彥衡、王玉蓉、譚富英、朱琴心、劉元彤等名角演出。又跟範富喜、趙綺俠學習京劇的武技。甚至陳素真自己也認為:“這趟北平我去得太有價值了。時間雖短,可是我如同留洋,開了眼界,長了見識,雖然只學了那麼一點點東西,但就這點點的武打功,在那個時候的豫劇中,我就能稱王稱霸了。”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淬火,樊粹庭東山再起,獅吼重建。陳素真重返開封時,發現開封有兩個紅角。正如陳素真所言:“這時醒豫舞臺有一班豫西戲,內有兩位十幾歲的小姑娘,大的叫湯蘭香,小的叫常香玉。這班戲大概是1936年春到的開封。湯蘭香扮相好,個頭也高些,嗓子不行。常香玉才十三歲,嗓子好,扮相、個頭都不如湯蘭香。醒豫舞臺的地點也背些,1936年,這一年豫西班逐漸紅了,但仍然沒紅過原豫聲。常香玉1936年時,還是個小女孩,但唱得好,臉上還有戲,是個人才。”

在1937年冬至1938年春的幾個月時間,獅吼、豫聲、醒豫這三個戲班都唱得很紅。觀眾評陳素真、司風英、常香玉為“三鼎甲”。即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

“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陳素真跟隨新建的獅吼,經許昌、南陽、鎮平、到內鄉縣的馬山口鎮進行休整。

1940年初秋,陳素真隨著獅吼劇團來到了軍政雲集,抗日大後方古都西安,這也是陳素真人生悲劇的開始。

《滌恥血》、《克敵榮歸》、《女貞花》三天三場打炮戲,讓陳素真、樊粹庭之名譽滿西安。緊接著《霄壤恨》、《凌雲志》、《義烈風》、《伉儷箭》、《柳綠雲》、《三拂袖》、《桃花庵》十出大戲的輪番演出,獅吼劇團在古城西安立定了腳跟。陳素真也贏得觀眾給予的無與倫比的第三個稱號“豫劇大王”。

豫劇皇后陳素真:中國豫劇的一曲絕響

1942年10月,陳素真失人之察,受李雪峰矇騙,求學四川,又加上坎坷婚姻的不順心開始走進人生低谷。然而她的藝術成就和人格的美麗卻永遠定格在屬於她的觀眾心中。

樊粹庭先生是河南豫劇改革的先驅,是使河南梆子由粗俗到雅化的主要設計師。而陳素真先生則是樊粹庭藝術思想的執行者。陳素真離開樊粹庭造成了二者兩敗俱傷的局面。感陳氏哀婉悽楚不同凡響之餘,也是一種至今也無法說清的痛。

正如樊粹庭所說:“自從陳素真、趙義庭離我而去,我那幾出戏只好壓到箱底下,成為一堆無聲無影的廢紙,實在叫人寒心!”陳素真離開西安“獅吼”去四川“求學”走後,獅吼劇團沒有了臺柱子,樊粹庭苦心經營的事業前功盡棄。為了重振獅吼,樊先生變賣家產,招收豫籍難童,聘請名師教學生練功排戲。然而這種期待確實如此的漫長。

以致陳素真也發出了這些慨嘆:“我那時24歲,頭腦還是很單純,除唱戲外,幾乎什麼都不懂,事事全須仗人引導。這次我跟李雪峰走,又是一大錯。李雪峰最不該破壞樊粹庭的事業,因為樊把李當成了最好的朋友,拆他的臺,天良何在呢?這一招不單單是拆了樊粹庭的臺,也把我坑苦了。我只能說是我應該得的報應吧!”

“西安的兩年,是我這一生中最得意和最幸福的兩年,是我一生中的黃金年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