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詩文|長平古戰場,那生鏽的兵器與透過光陰的惆悵

晉詩文|長平古戰場,那生鏽的兵器與透過光陰的惆悵

(王清茗)兩首不同朝代、不同風格、不同背景的詩,被從故紙堆裡翻出,宛若黃土中依然閃光的箭簇刀戈,無法與日爭輝,又被旁邊黯然的靈魂所包圍。

晉詩文|長平古戰場,那生鏽的兵器與透過光陰的惆悵

長平箭頭歌

唐·李賀

漆灰骨末丹水沙,悽悽古血生銅花。

白翎金簳雨中盡,直餘三脊殘狼牙。

我尋平原乘兩馬,驛東石田蒿塢下。

風長日短星蕭蕭,黑旗雲溼懸空夜。

左魂右魄啼肌瘦,酪瓶倒盡將羊炙。

蟲棲雁病蘆筍紅,迴風送客吹陰火。

訪古汍瀾收斷鏃,折鋒赤璺曾刲肉。

南陌東城馬上兒,勸我將金換簝竹。

長平戈頭歌

明·劉基

長平戰骨煙塵飄,歲久遺戈金不銷。

野人耕地初拾得,土花漬出珊瑚色。

邯鄲小兒強解事,枉使泥沙埋利器。

四十萬人非少弱,勇怯賢愚一朝棄。

陰坑血冷秋復春,朅壤食盡蒼蛇鱗。

湮淪長愧杜郵劍,廢墜空憶椿喉人。

故壘中宵鬼神入,雲愁月暗戈應泣。

嗚呼!

當時豈無牧與頗,戈乎不遇可奈何!

公元前262年,秦國與趙國在長平沃野上進行的一場空前戰爭,雙方均以數十萬之眾的傾國之力應敵。也就是這場戰爭,使戰國七雄格局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奠定了秦國統一中華的霸業基礎,也留下使趙國四十萬具鐵血男兒的屍骸散地。

即便在2300年後的今天,高平一帶還能在腳下的土地裡翻出這些累累白骨和生鏽的冷兵器。它們不斷被雨水衝出,不斷有後人重新掩埋。週而復始,趙軍士兵的屍骸,就彷彿某種生命力極端頑強的植物,永不停息地從長平古戰場的土壤裡滋生出來。

後世的文人騷客們,追尋著“紙上談兵”的典故,用詩文的方式前來憑弔懷古,踏歌而行。

唐代的李賀與明朝的劉伯溫都曾來到長平古戰場,都對沙土中鏽跡斑斑的冷兵器進行俯身搜尋,只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不同,一個如雲漂四野的淡然,一個似暗夜無助的憔悴。

李賀完美繼承了唐朝的浪漫與優雅,儘管他本人有懷才不遇,但他的詩詞還是大多充滿昂揚和鬥爭。比如後世傳頌的“雄雞一聲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等千古佳句以及那首宛若身臨現場刀兵四起的《雁門太守行》:黑雲壓城城欲摧!

而劉伯溫卻卻一直春風得意,無論對於元朝還是明皇朱元璋,或者民間傳說的在火燒慶功樓之後劉伯溫得以全身而退,在當時時代,都是大智大慧的集合。除了少不更事外的莽撞,現代人很難找出其缺點和不足。所以《明史》中,將其與宋濂共評為一代宗師。

晉詩文|長平古戰場,那生鏽的兵器與透過光陰的惆悵

但兩個人生迥異、思想相左的兩人,在長平古戰場,卻慕然間彼此交換身份一般,錯位而吟。

李賀對劉伯溫說,連戰爭中死去的人都被人遺忘掉,在鋒芒的箭簇也會變鏽跡斑斑毫無用處,有時候不過是小兒的玩具。而劉伯溫也對李賀惺惺相惜,甚至是順延著李賀的思緒走下去,他說:千年以後,儘管金戈生鏽,但依然鋒利。他們的埋沒,是將軍無能,寶劍尚未佩英雄。

一事多議,隔空對話,古今罕見。兩人均是在獨自進行了一次蒼涼的宗教意義上的祭典儀式後,留給人世的一聲淒涼而無奈的冷笑。

更為巧合的是,此後劉伯溫幾乎與李賀詩同名再嘆長平:

長平箭頭

明·劉基

漆灰骨末丹水砂,悽悽古血生銅花。

白翎金竿雨中盡,直餘徑口殘狼牙。

我來訪古收斷鏃,折鋒赤鑑曾刲肉。

古色慘淡凌風霜,猶有磷光夜離陸。

海上射口不足憑,長平鬼哭雲冥冥。

白骨相撐尚未朽,至城城下流水腥。

水流有聲嗚復咽,冤氣千年疑未絕。

往事俱成一聚蚊,後世空悲尺餘鐵。

劉伯溫兩首詩均是夾敘夾議,特別是第二首,與李賀詩詞幾乎渾然天成,不同的是李賀的詩詞多是蒼涼中的惋惜和長嘯,劉伯溫則充滿了感慨和悲涼。

晉詩文|長平古戰場,那生鏽的兵器與透過光陰的惆悵

千年之後的人讀來,也抵擋不住森森寒意。這樣的含義,晚明時期的鉅子王世貞同樣也做了悲愴的描述:

過長平作長平行

明·王世貞

世間怪事那有此,四十萬人同日死。

白骨高於太行雪,血飛迸作汾流紫。

銳頭豎子何足雲,汝曹自死平原君。

烏鴉飽宿鬼車痛,至今此地多愁雲。

耕農往往誇遺蹟,戰鏃千年土花碧。

即令方朔澆豈散,總有巫咸招不得。

君不見新安一夜秦人愁,二十萬鬼聲啾啾。

郭開賣趙趙高出,秦璽也送東諸侯。

時至今日,這樣交錯時空的對話還在進行。據統計,憑弔長平之戰的清代以上詩詞,約80餘首,60多位詩人,所有的詩詞,都含著沉沉的嘆息和苦澀。歷史、人生以及對他們生存的那個時空,都是曠絕塵囂的悲哀和絕望,甚至比黃土下臨死前那些無辜的勇士的眼神都要淒涼。

站在白骨累累之上彼此心照不宣彼此又無能為力。沾滿鮮血的戈頭、箭頭,稱為被世間和帝王遺忘的一小塊廢銅,無論於李賀還是劉伯溫,都是等同和等價的。

有時候,詩人的淚水,都流給了自己。

(作者原創。首發今日頭條。行走山西媒體矩陣同步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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