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驚動了蔣介石的中醫請願事件

民國成立後,西方醫學以科學的名義佔據了主流,中國傳統中醫被逐漸邊緣化,甚至還有人提出了廢除中醫的極端言論。在這種形勢下,中醫地位一落千丈,1929年,中醫界推舉代表赴南京國民政府請願,要求以科學、客觀的態度對待祖國傳統醫學。

“廢止中醫案”

1929年2月底,新成立的南京國民政府衛生部主持召開了一次全國衛生會議,與會者包括各地的衛生局長、各省的醫院院長、國立省立醫學院的院長以及各地的著名西醫——耐人尋味的是,這次會議竟然沒有一箇中醫參加。在這種情況下,會議通過了一個“舊醫登記案”,規定所有未滿五十歲從業未滿二十年的中醫從業者,均須經衛生部門重新登記,接受補充教育,考核合格,由衛生部門給予執照,方才准許營業。而五十歲以上的中醫,營業對象也有限制,且不許宣傳中醫,不許開設中醫學校。

一起驚動了蔣介石的中醫請願事件

餘雲岫和其著作《靈素商兌》

提出這項議案的是浙江鎮海人餘雲岫,時任中國醫學會上海分會會長,是著名醫學家,民國時期廢止中醫派的代表人物。餘雲岫1905年赴日留學,1908年進入醫科大學學醫,他把西洋醫學和中醫學兩相對比後發現後者相形見絀,於是發出了“長習新醫,服膺名理”的感嘆,立志以醫學革命為畢生追求。回國後餘雲岫到上海行醫,1917年出版了《靈素商兌》一書,認為中醫古籍《黃帝內經》“無一字不錯”,中醫“不科學”,“靠暗示的效果”,“精神的作用”,“和催眠術差不多”,書中還充滿了譬如“殺人的禍首”,“堅決消滅中醫”等激進的話。

餘雲岫雖然批評中醫最為激烈,卻始終以研究的態度待之。據胡適日記記載,1929年12月15日晚,他與餘雲岫等人一起吃飯,飯桌上談及中醫問題,“餘先生批評中醫最有力,他亦承認舊時驗方中有研究之價值”。餘雲岫雖然推崇西方醫學卻並不媚外,他行醫時一般不用國外進口的西藥,而常常使用國產的藥物,這在當時有崇拜舶來品風氣的上海是非常罕見的。他曾經說過:“中國也有好藥,外國也有壞藥。國內有自制新藥與舶品的新藥功效相等,我們醫生就應採用自制新藥。醫生用藥是在治好病,非不得已時,何必用舶來品呢?”

餘雲岫在全國衛生會議上所提議案與他否定中醫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其議案中的“舊醫”就是中醫,而新醫則指西醫。當時中醫自稱國醫,表示這是中國固有的國家醫術,與國語、國文、國旗、國歌、國劇等並稱。西醫對此極為不滿,於是就把中醫叫做“舊醫”,他們自己稱“新醫”,暗示中醫是腐朽陳舊的東西,而西醫則是現代、新生的科學,將來一定會新陳代謝的。當然,大多數西醫確實有推進中國醫療衛生事業現代化的目的。

廢止中醫一事從開始就得到汪精衛的支持。汪素以革新派領袖自居,他非常讚賞日本的明治維新,常發表演講說明治維新的第一件事便是廢止漢醫,只有如此,國家才能富強,人民才能安康。代表汪精衛參加全國衛生會議的是國民黨中央委員褚民誼。此人是汪的連襟,為醫學博士,擔任過廣東醫學院院長,北伐時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後方軍醫處處長,留守廣州。抗戰期間褚民誼隨汪投敵,成為汪偽政府核心人物之一,1946年以漢奸罪被處死。褚在會議上的講話重彈汪精衛老調:中國衛生行政的最大障礙,就是中醫中藥。要使行政走上正常軌道,就必須取消中醫中藥。日本之所以強大,全靠明治維新,而明治維新中的一項著名運動即是廢止漢醫漢藥。所以,要由衛生會議負起責任,通過全國專家擬定提案,交由政府執行,才能算是完成革命大業。

2月26日,上海《新聞報》率先將此事公諸於眾;3月2日,餘雲岫主編的《社會醫報》出版中央衛生委員會特刊,公佈“廢止中醫案”。

中醫代表團赴南京請願

沸沸揚揚的“廢止中醫案”,驚動了謝利恆、陳存仁、張贊臣等幾位滬上著名中醫,在他們聯絡下,1929年3月17日,來自全國15省、243縣、4市的中醫代表共計281人到上海參加集會,商討對策。

一起驚動了蔣介石的中醫請願事件

1929年赴京請願團。後排左起:張梅庵、張贊臣、蔣文芳、岑志良。前排左起:陳存仁、謝利恆

大會一連開了三天,最後決定推選謝利恆、隋翰英、張梅庵、蔣文芳、陳存仁等五名代表赴南京請願,向國民政府傳達中醫界的聲音。會議推舉謝利恆為請願團首席代表,南京代表隋翰英建議邀請上海名醫陸仲安、南京名醫張簡齋擔任顧問,因為這兩人與南京政府上層人物關係密切,如果有他們參加,事情就好辦多了。兩人都很痛快地接受了邀請,並且不要任何名義。

請願團到南京後,首先到總統府謁見蔣介石。侍從官看過請願書後說:“向例民眾要謁見主席,應先由主管機關約定時間,你們這件事屬衛生部管轄,應通過衛生部約定時間。”請願代表告訴侍從官:“我們受了衛生部的壓迫,怎麼叫他來約期呢?”雙方發生了爭執。

請願團顧問陸仲安為人機敏,他透過窗戶看見一間辦公室內有電話,便過去打電話給國民政府秘書呂苾籌,說明緣由,請他代為安排。

呂苾籌與陸仲安非常熟悉,接到電話後馬上出來與諸位代表見面,他說:“今天蔣主席的安排已滿,你們的事情主席已經知道了,還說過這樣一句話:‘誰主張要廢除中醫?’至於什麼時候會見你們,等我安排好時間再另行通知。”

聽了呂苾籌的話,眾人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這時有許多報館的記者要求採訪,大家推舉陳存仁做發言人,回答記者的提問。陳存仁把中醫存廢的利弊向媒體一一詳述,他說:“全國中醫有83萬人,藥鋪約有20餘萬家,對全國十分之九以上的民眾做著療病保健工作,而全國西醫不過6000人,且多數集中在都市,大部分縣市和鄉村連一個西醫都沒有,百姓一旦有病,只能依靠中醫,又怎麼能廢除呢?”陳氏的話合情入理,引起了眾人共鳴,紛紛點頭稱是。

請願團又到行政院去見院長譚延闓,還未開口,譚就表態說:“中醫決不能廢止,只要我做一天院長,不但不廢止,還要大加提倡。”說完還請謝利恆老先生為其診脈處方。第二天,南京各大報紙就將這張方子全文刊登出來。隨後,他們又去拜謁了于右任、林森、戴季陶、焦易堂等國民黨元老和各院、會首長,他們都表示了對中醫的支持,其中林森很憤怒地說:“這件事荒謬得很,都是衛生部的幾個西醫和褚民誼弄出來的,相信全國人民都會反對。國民政府建都南京後第一件引起全國人民反對的大案件,就是你們這事情。昨天四川方面一個電報,說四川經濟以中藥產出為主,一旦廢除中醫藥,就會失去蜀中民心。現在中央正在拉攏四川歸附,對他們的意見非常重視,所以這個電報對你們是很有利的。”

當天的請願非常順利,大家都很高興,南京中醫界的代表在金陵春酒家為請願團接風洗塵,還陪他們欣賞了秦淮河和玄武湖夜景,大家盡歡而散。

蔣介石接見代表團

第二天,請願團到丁家橋國民黨中央黨部遞交請願書,當時正舉行國民黨三全大會,軍警林立,戒備森嚴。國民黨中央秘書長葉楚傖出來接見請願代表,他和請願團中的許多人都很熟稔,說話也很隨意:“關於廢止中醫一案,是西醫的單相思,執行是由政府執行的,請大家儘管放心。”葉楚傖還說中央對中西醫均無成見,政府也從無廢止中醫的想法,不料北伐勝利後,部分西醫卻突然提出廢止中醫的問題,動搖了民間對中央的信任和支持,使國民政府受到打擊,最高當局對此非常惱火。

葉楚傖所說的“最高當局”指的就是蔣介石。當時蔣正面臨汪精衛、李宗仁、白崇禧、閻錫山、馮玉祥等人的挑戰,迫切需要鞏固國民政府,維穩心態強烈,他希望這一事件能夠儘快平息。而廢止中醫的支持者汪精衛在這次三全大會上,也因支持陳公博的改組派受到書面警告的處分,褚民誼也被降為候補中央執委。

蔣介石專門抽時間接見了請願團一行,表達了對中醫的支持。關於這次會見的細節,陳存仁在《銀元時代生活史》一書中有專門記述:

中午一時呂苾籌的電話也來了,說定即日下午四時主席召見你們五位代表,時間只有五分鐘,而且為了我們晉謁便利起見,到時他開車來接。不久呂苾籌親自到交通旅館來,告訴我們說他已經預備了兩輛大房車,請我們即刻上車。兩車緩緩而行,開了好多時間,進入中央軍校,裡面地方很大,又走了好久,才到達主席官邸,客廳間已坐了幾位不知名的人物,他們每個人的談話,也不過幾分鐘。最後輪到我們,於是呂苾籌讓我們先進去,只見裡面陳設簡單,擺上了八張沙發椅,主席見了我們,和我們一一握手,說:“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對中醫中藥絕對擁護,你們放心好了。”主席口操寧波土音的國語,見我們都說上海話,他就改用純粹的寧波話和我們談話,只說了兩句話:“我小時候有病都是請中醫看的,現在有時也服中國藥。”說罷,侍從人員已拿出主席的大氅,我們也只好告辭了。臨走時他叮囑呂苾籌把請願書的批諭從速發出,同時吩咐我們:“謁見的消息,要等批諭發表之後再透露才對。”

請願團回到上海不久,就接到國民政府文官處“撤銷禁錮中國醫藥之法令”的公函,衛生會議通過的提案最終被撤銷。

中醫藥經過抗爭,贏得了生存的權利。但實際上,這個勝利是要打折扣的,因為以餘雲岫為代表的西醫對中醫理論的否定,為當時的主流社會所接受,這對中醫藥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此後褚民誼也沒有向國民黨三全大會公開提議廢止中醫,而是呼籲提倡科學,選拔人才;衛生部長薛篤弼則聲明中醫不可廢,但要科學化——其弦外之音不言而喻。(王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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