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昇的書齋和他的那些書

耿昇先生匆匆離開我們未過百天,記得4月9日回阜平縣前手機招呼他,他手機那端傳來一片風聲呼呼的聲音,清明前後,北京的風很大,他說在外面,在萬安公墓做祭掃,話說得非常匆忙,還是一如交往這麼多年來客氣、簡潔、從不說半句不相干廢話的耿直風格。

耿昇先生說在外面祭掃,相托之事週一上班問對方,我們相互問候,約好,等天氣和暖了見見。

說完,他匆匆掛了電話。

我記得清楚,在燕郊,那是一個晴和的日子,有風但不是很大。

耿昇的書齋和他的那些書

我想一河之隔在北京,在海淀萬安公墓踏青賞景、佇立於西山腳下的耿昇

我想一河之隔在北京,在海淀萬安公墓踏青賞景、佇立於西山腳下的耿昇,他拿起手機與我通話前內心生髮崇敬與敬畏緬懷的那一刻情緒。

其實,等天氣和暖之後我們見見的話題,在過年前除夕及過年後老鄉聚會前的相約中都說過,直到這天合著一片風聲的手機那端,他還說“萬明做過一次手術,自己心臟也不太好”的話,我想想等天氣再和暖些,我們一定見見。

直到回阜平的那幾天,一個人獨處時仍能不時地想起耿昇老先生帶著阜平老醯語氣的北京話裡於自己一段時期出了哪些書、組織了那些會議、思謀著那些學術之事的概括。實際上,很多時候言及這些,說著說著興奮了,他便會言及阜平鄉土、家鄉的往事上。

記得幾年前,他說過曾在阜平中學教過他的兩個後來回北京住在大興、密雲的老師,談到教過他的二位老師目前依然健康矍鑠樣子,他有些眉飛色舞的樸素深情,顯得非常真摯,他的老師,那是給了他知識、力量、滋育的源頭活水的人。

2012年,耿昇先生跟我說:遺憾得很,我們那一屆同學重回阜平中學的拜師活動,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成行!

他說以後應該回母校看一看,再在自己當年的教室坐一坐。

耿昇的書齋和他的那些書

耿昇先生跟我說:遺憾得很,我們那一屆同學重回阜平中學的拜師活動,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成行。

他在石景山他的書齋裡說這番話時,我正驚詫於先生的如此地位、如此情形下如此的用功,先生這處書齋之地,一個普通的七十平米左右的一居室當中,書在這處房子當中是非常給人震撼衝擊的,走廊是書,臥室是書,圍合著茶几、沙發、傢俱、書桌,哪哪都是書。

因此,我讀商務印書館編輯杜廷廣在一篇文章中憶及耿昇“每次見到先生,他的衣著總是樸素的深色,揹著一個黑色雙肩包,手裡還拿著一個雙肩包,裡面滿滿的都是書,他每次必去涵芬樓書店,且必有收穫。畢竟七十左右的人了,我們要送他,都被他堅決拒絕,轉完書店,肩背手提,乘車回家。這些文字畫面,這種情形,我讀著,鼻子發酸,我是有感受的,這是耿昇先生樸實、真實的寫照。

我的思緒不禁又回到了先生著作等身、甚或是超等身的那間書齋。

我跟熟知的文化人說,我們老鄉耿昇,絕對是老鄉中的大學問家,學問人中的第一人,別人沒感覺,我卻想到老先生那一屋子書,而且做什麼就是什麼“槓”到極處的較真兒的勁頭。

小李!我這輩子只做中外關係、絲路研究這一件事兒,他說;我說,您是阜平人,家門口就挨著五臺山,您該研究研究五臺山佛教與阜平的前世今生,他說我顧不過來,不做河北的研究。但他卻對我:你寫敦煌,寫絲綢之路,不到敦煌,你寫不好!先生那一口帶著阜平老醯語氣的普通話,說得滿是做學問的勉勵,我生出無限衝動,老哥,我這做得如此大學問的老叔一一給我開具出一串要看、要見的人。

2011年,也是四月初,我來到蘭州,我穿經河西走廊走進敦煌,我見到了要見人,看到了西域絲路上壯美的風景,莫高窟前,我想到先生,想起這一行“阜平耿昇”這四個字在蘭州、在敦煌、在一代敦煌學人面前所贏得的響噹噹地學問尊榮,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學問研究於人渾然天成的人格魅力。

耿昇的書齋和他的那些書

你寫敦煌,寫絲綢之路,不到敦煌,你寫不好!圖為耿昇先生贈書

的確,學問和研究於人,渾然天成之下絕對會有卓越的探索發現,這在吐蕃敦煌學研究的路上,有著太多、太多的印證。

然而,人們大多時候只看到了學問研究於人渾然天成的一面,只看到了他們巨大成就面前的學術尊榮,可以這麼說,一份尊榮,一份成就和一份辛苦、一份孤寂用心、心血付出是絕對對等的。

我又想到耿昇先生一心學問、哪哪都是書的書齋,浮現出那處到處都是書,以至因書而成危齋能把人“砸死”的書房。哪些超等身的書,碼放在超齡的書架上,而且圍合著沙發、傢俱,還有很多書是貼牆碼放,一旦坍塌,真能把人埋了。

耿昇先生跟我說,他這個書齋所處的整個單元遭遇過一次盜賊光顧。左鄰右舍報案後,負責辦案的民警推門來到先生家,看見先生笑了,說你這兒賊得有多麼大的素質才來光顧呀!但環顧先生的那些書,民警嚴肅了,臨走提醒說:趕緊收拾收拾吧,您這,哪天這些書塌了能砸死人啊!

那些書於先生是裝門面的嗎?顯然不是,一定顯然不是,我相信:凡是和耿昇先生打過交道、有幸進過他那處書齋的人,面對他的書是震撼的,針對他的那些書,他實際上已經得到過不少人的提醒,2011年冬天,我們又在一起時,他說他要改造改造自己的書房,把這些書都很好的整理一下,把那些超齡的書架徹底換一換。我說,您那天換,我來給你當壯工,做您這次“倒騰”幫手。耿生先生說,老兄你還上班,我說您一句話,我請假過來,我們約定,開春等他找人依房子定製書架,我們用兩天倒騰。

展眼,已經半年之後的2012年的夏天了,耿昇先生於一個週末給我打電話說,老兄方便可以過來,咱們開始倒騰,我早晨過去,新疆出版社的那個小編輯已經忙活上了,我們倆整整倒騰了一天,第二天我們又忙了大半天,先生的這間書齋終於顯得寬綽起來,其實這兩天多,先生也沒閒著,即便我們怎麼叮嚀:他仍在圍著這些書轉悠著,他不斷地說,老兄!這些,暫時不用,可以碼高一點的位置,這些用得著,得放在好找的地方,這一些你倆原樣不要動。

如今,掐指算來,此時的季節,正是當年我們一起說著,聊著倒騰他那些書的日子,再想先生一個勁地說“你倆小夥今天可是出力了,咱中午好好吃頓烤鴨”非常謝忱的話,真是難以想象我們與先生真是陰陽相隔了。

耿昇先生去世後,同鄉王玉章感慨他的老同學耿昇於學問、學術上的夜以繼日的勤苦,感喟老同學在還不是太年長的年齡猝然離開我們,他說:耿昇是累死的!仔細想,真是啊!耿昇先生那張絕對有些寒酸的書案上的那一堆寫廢了的碳素筆,那一排排像尖兵一樣守候著他寫作的諸種藥瓶,最知道他一屁股坐下去一筆一畫寫作中的那份苦。

先生那是真寫啊!一支碳素筆,一本稿紙,寫完請人打印出來,在校讀,一份學問,做到這樣的不惜自己的真幹,在與先生同輩的學者身上也是少見啊!

其實,對於先生的這種能坐下去不斷寫的幹勁,這些年交往、接觸下來也是深有感觸的,先生跟我說,不得已有時候還要熬一熬夜的,我聽著心裡是一顫,然一個人能寫出來的年齡的夜以繼日的寫,跟心血之軀跟身體的健康生養所需,一定是矛盾的,久坐,全神貫注之下的寫作,人生走進七十,年年仍有三五部甚或更多的新作呈現世人,一生出版過近百本著作、發表過幾百萬字論文,這是以多大的捨己而贏得學問尊榮之心啊!

正月初六,阜平同鄉的聚會場上,耿生先生總要那些自己的著作,鄭重簽下自己的名字送給老鄉,這些老鄉很少是做研究,我相信他們也是很少理解先生筆下涉及“絲路”、“于闐”“吐蕃”“傳教士”“藏學”等很抽象的歷史學術表達,但先生平易中以樸實、樸素在老鄉面前從不抖專家學者牛逼光燦的姿態,用自己心血之作呈送給老鄉的,應該是一份做學問就要有一股耐得住寂寞真幹、實幹、幹出成績的槓頭精神。

耿昇先生是心臟病意外發作猝然離世的。說到要了先生命的心臟病,我的思緒又回到當年那兩天為先生“倒騰”書齋的日子,先生那些日子都很驚險的鬧過一次心臟發作的險情,我記得給他第二天上午“倒騰”落定哪些書後,出版社的那個小編輯因為下午有家事匆匆告辭了,耿昇先生帶我去樓下馬路對過的餐廳吃飯,先生忽然癱坐在餐廳過道的椅子上,瞬間臉色慘白了,他跟我說:老兄,你趕緊給我去弄救心丸,我犯病了!現在想來,真是萬幸,隔壁就是藥店,我跑步賣回救心丸,他吃下去,邁過人生的哪一次險。

耿昇的書齋和他的那些書

這是耿昇先生去世後子女擺放於這間書房書桌上的遺像、花束。從這張沒有電腦的書桌上你能看到藥瓶

耿昇先生,在當今年華七十仍算壯年的今天猝然離世,於己於人遺憾是有的,思味其愴然,感喟其真幹、實幹,一心學養之事,創下事業璀璨之境的卓越一生,其學術、學養、學問上的甘守寂寞、燃燈舍我的書生襟懷,當得我們敬仰。

我不禁想:先生那些充盈書齋成書山書海圍合之勢的那些書們,他們伴隨先生的魂靈又將走向怎樣的歸宿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