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排斥的中國與我們時代的困局

當代中國的國際處境,用排斥這個詞形容可能是頗為貼切的。中國雖然努力表現出受歡迎的姿態,但無疑中國並不那麼受歡迎,即使那些在經濟上與中國最親密的國家,依舊如此。有時候,我們會覺得傳統發達國家對中國的排斥似乎到了非理性的程度,

縱然大多數時候中國試圖以一種唾面自乾的態度去展示氣度,依舊難以被接受。這種排斥不僅僅是因為經濟地位和國家利益的競爭,而有著更加深刻的原因。

被排斥的中國與我們時代的困局

自文藝復興西方文明壓倒了阿拉伯世界以來,繁榮被歸結於文化的優越。中國的順利發展就像在這個體系上撕開了一道大口子一樣,等於在不停的提醒人們繁榮昌盛的現代化和西方文明不是一個等號,這是舊世界崩潰的前兆。即使殖民體系已經解體,第一集團國家的繁榮昌盛仍然有賴於世界範圍的資源輸送,這種輸送除了來自國力的強盛,也來自意識形態上的優勢。特別是當列強越來越趨向於使用柔性的手法,使落後國家自發自覺的進行資源輸出的時候,這是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

自冷戰結束以來,東歐成了第四帝國的資源腹地,非洲和中東秩序走向進一步崩解,亞洲的成功者韓國和新加坡顯然不是一個典型的民主社會。阿拉伯人之春的努力就像一輪透支,所有試圖走上西方道路的國家都遇到了挫折,甚至傳統的西方國家自身也面臨著越來越嚴重的社會分裂。這個時候中國的不斷髮展本身就是一個讓人無法忍受的參照物。

即使最頑固的觀察者也會同意這個事實,和中國崛起相伴的是世界範圍內的強人政治的迴歸,無論是普京還是特朗普,杜特爾特,這簡直是對二十世紀以來民主運動的嘲諷。強人政治的迴歸即使不能說是集權的迴歸,也是小政府模式的重大挫折。世界範圍內掀起一個需要救世主的浪潮,

試圖通過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來解決社會運轉越來越停滯的問題。

被排斥的中國與我們時代的困局

中國人素來有一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說法。權力的集中只能說明問題的嚴重,這是世界範圍內普遍存在的問題。面對難以解決的問題,要麼寄望於強人,要麼寄望於神人,後者就是我們所知各種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政治鬧劇的不斷上演。

這種停滯顯然是在世界範圍內存在的,我們開始遭遇發展的天花板了。造成這種停滯的原因很多,這來自人口結構變化,來自社會主流價值觀的解體,來自社會維持成本的提高,這可以說是現代化共有的問題。在我們的技術沒有決定性成長之前,我們已經遭遇了某種文明的瓶頸。社會的資源雖然還在增長,但和持續增長的需求相比,已經越來越捉襟見肘。

幾乎世界所有主要經濟體都進入了這種能上不能下的狀況,實際上中國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這種窘迫,如果不是中國提供了足夠強大的產能和廣闊的市場,更加劇烈的經濟危機可能早已到來,而這種危機的轉嫁或許早就吃掉一兩個第一集團的發達國家了。但即使存在中國這個異軍突起的變量,這種只能吃自己觸角的章魚的困境也沒有太大的改善,如果不是變得更壞的話。

被排斥的中國與我們時代的困局

雖然復甦得到了數據的支持,無論是美國經濟還是中國經濟,但問題並沒有消失,只是被推遲了而已。中國的工業升級和產能轉移也許能緩解東南亞的問題,特普朗的美國再偉大運動也許能一定程度上延緩美國工業的衰退,但根本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中美將製造更加巨大的產能,市場的需求比原來更大,如此巨大的產能,它需要的市場在哪裡,這些市場創造的利益應該流向誰,那些得不到更多輸血的發達國家何去何從?

能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的,當然是技術的進步,制度的重大創新,要克服世界範圍的人口老齡化,維持住發達國家已經岌岌可危的高生活水平,帶動不發達國家的迅速增長從而帶來新的市場需求。但是這種前景就好像我們說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一樣,帶著太多的不穩定性,需要太多的投入,以至於顯得太過遙遠。如果哪個政治家寄望於此的話,大有引東海之水救涸轍之魚的意味,至少缺少現實的危機感,畢竟人類的本性總是喜歡簡單而便捷的方式。

人類歷史上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的,一個答案是內卷化,通過整個社會生活水平的降低以內耗的形式來解決問題。無論是宋以後的中國還是南美的若干印第安帝國的定期解體都涉及這個問題。這又被稱為是複雜社會的解體。還有一個辦法是是消滅,最激烈的是兩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其實有一個不太被人提及的尾巴,美蘇聯合對殖民體系的最終崩解。簡單的說,就是把原來的玩家踢下去,少一張嘴,多一條腿,這樣就能維持更多的時日。

被排斥的中國與我們時代的困局

對舊體系來說,中國正在扮演一個侵蝕者的角色,從一頭大奶牛變成偷牛者。這種試圖養豬卻養出怪獸的錯誤在歷史上也並不罕見,人類終究是短視的,霸權也沒有不變的。

從舊體系最合理的角度來說,應該保持發達國家的團結一致,共同對抗挑戰者,並不惜以極端手段毀滅之。三十年戰爭到二戰一直到冷戰,這種做法都是成功的,但很遺憾的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種成本越來越無法無法維持。

這種變革在二戰後隨著核武器的發展,大規模戰爭越來越成為一個不現實的選項,戰爭的破壞力太大而成本太高,收益很可能不存在。應該說這種發展還在繼續,更趨向於極端,四代機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隨著技術的發展,大國維持先進的裝備的成本越來越高,只有最發達的國家還能保持軍備競賽,一些原來的發達國家將逐漸退出這個舞臺。

即使進入核俱樂部也不是一勞永逸的,頂級俱樂部的門檻從擁核再發展到隱身和反導,很可能又要開始一輪新的淘汰。局面事實上越來越傾向於那些自身就擁有極豐富的資源,幅員遼闊的大國,比如中美俄印,他們可能通過內部市場進行一定程度的自持,而不利於那些依靠先發優勢,通過貿易來支撐的傳統大國,比如英法日等。一面是全球化,但一面很可能世界市場正通往封閉之路,這也可以看著正在爆發的中美貿易衝突的一個註腳。

被排斥的中國與我們時代的困局

無疑在全球矛盾中,中美的矛盾是最激烈的,這是一個霸權與潛在挑戰者的衝突。但是就像我前面說的,由於雙方的體量級大到不能以最終決戰的方式去爆發,那麼只有拉鋸這個辦法。中美的一系列衝突,甚至是局部武力的衝突,將在世界範圍內展開。但這不是冷戰,這比冷戰來的和平,甚至沒有那個主要大國會大幅度的提高軍事預算,對於這個時代來說,維持現有軍備水平已經是一件咬牙切齒的事情了。這是一場耐力賽,雖然是挑戰者,中國的問題並不比美國更輕,美國有著更好的資源稟賦,來自發達國家的二次輸血,而中國如果陷入停滯就存在內卷化的極大危險,其內部的發展不平衡有賴於外部輸入來改善,一旦進入停止可能被內部的不平衡所撕裂,很可能一蹶不振。

這種內向的動力很可能驅使中國在未來更加主動的建立自己的貿易體系,這應該就是一帶一路的願景,這種深耕市場的開發應該說對世界經濟危機的緩解有很大的好處。但是從美國的角度來說,這種市場構建是不是具有排他性,是不是對美國主導的全球體系的分庭抗禮都是一種極大的挑戰。

更關鍵的是,美國本身也面臨衰退的問題,作為資本發展最先進的國家,資本脫離實體過度集中在金融領域,維持全球霸權的成本在不斷升高,這都是大問題。更大的問題或許在原本能幫助美國維持全球秩序的主要盟國面臨的局面要比美國嚴峻的多。

比起中美這樣的頂級巨獸,或者印度這樣還有很大生長空間的後來者,傳統強國的局面其實更糟。自殖民時代以來相對穩定的佈局已經趨於崩解,一套資源輸送體系在失效。越來越激烈的中美衝突不能不衝擊到他們佔有是市場份額,而他們保持優勢的中高端市場一面要繼續維持對霸主的二次輸送,一面將不斷受到後來者中國,甚至是印度的衝擊,處於左右夾擊的局面。

被排斥的中國與我們時代的困局

即使在這樣的局面下,第二集團彼此的鬥爭依舊要超過團結,試圖踩著同伴的肩膀維持下去。同時高度發展成熟的社會面臨著居高不下的維持成本,維持遲早要進入倒計時。相對來說,中美都不是一個福利社會,表面上看美國製度更完善,條件更好,但社會環境實際上更冷酷。

這是個很尷尬的局面,列強已經接受了最強者,但舊秩序已經面臨停滯,而作為後來者,一面有著和最強者的矛盾,一面又是列強的隱憂。自二戰結束以來大國協商的基礎正在改變,傳統大國的衰退,越來越無法支撐高昂的軍備競賽。原本我們所說的一超多強的局面還在勉強維持,但一旦變成兩超對峙,對列強來說實際上是災難。這是遠比冷戰嚴峻的局面。

冷戰面臨的是滿目瘡痍,一個容易滿足的低期望值的開局,而整個發達集團是團結的。而現在的環境是一個高位開局,誰都不能鬆口的局面,任何一個先鬆口的列強都會像狼群裡的弱者一樣淪為飢餓獅子的食糧。狼群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兩隻獅子儘可能的鬥爭下去,但這種鬥爭能持續多久,一旦他們確定彼此不能消滅對方,等待狼群的命運會是什麼。即使狼群都被消滅,資源的集中達到頂峰,也不過是把鬥爭進一步把外部轉為內部,甚至可能是以大國妥協為代價的世界範圍內的內卷化。

自冷戰結束以來,蓬勃向上的世界正在變窄,在越來越嚴峻的世界裡,人類總體的命運依舊是個未知數。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