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安定門

记忆中的安定门

记忆中的安定门

1991年12月5日,北京,北二環路安定門立交橋。張風

安定門城樓如果還健在,會給我們講述很多喜氣洋洋的故事,因為明清時代軍隊打了勝仗,都是自此城門班師回朝。

我在青年時代,無數次懷著勝利的喜悅,自安定門入城。只是城門已乘黃鶴去,只能聆聽自行車或是出租車的輪胎碾軋立交橋柏油路面的聲音,於醉意中發思古之幽情。是的,所謂勝利喜悅,就是酒局上剛剛逞完英雄,大醉而歸,腳下畫著龍,心頭倒是頓生豪邁。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北京,一班好友二十出頭,正沉迷於喝大酒。安定門外,地壇公園北牆根有家重慶飯館,是我們經常聚會的場所。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意氣風發,豪氣幹天,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如今回想起來,每次都只能回憶到從屋裡喝到屋外,在飯館小院裡或坐或躺,繼續行酒令……至此,回憶便斷了片兒,再往下,往往就是安定門橋頭了。失憶當然是因為喝大了;撿回記憶是因為,一到安定門,就算進了城。那時我住虎坊橋,在城南,從城北的安定門外回家,要穿城而過。

前陣子整理舊文稿,發現有幾年寫文章,常常不自覺地寫到子夜時分獨自穿行城市回家的情景,應該就是那段往事留下的印跡了。

男人一生,大致總有個喝大酒階段,早不喝晚喝,晚不喝早喝。早喝比晚喝好,一是符合天性,年輕,身體好,火力壯,那點酒傷不動,酒在心頭也是直來直去;人到中年再喝起大酒,多屬內心有所鬱結,各種陰著藏著的角落遍佈,心頭也是溝溝壑壑,彎彎繞太多,不喝得身心俱畸才怪。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來到九十年代末。安定門外大酒幫的青年時代很快結束了,結束的標誌性事件,是大酒幫成員之一的媳婦,在大洋彼岸的斯坦福學紀錄片八年,突然回國要拍畢業作業,思前想後,最終就拿這批人的日常生活做了選題,攝像機直接架到重慶飯館的餐桌旁。片子剪接完成,已是幾個月後了,就在那幾個月,各種人事急遽裂變,大酒幫光顧重慶飯館的頻率急速降低。又過了沒多久,聽說,那家飯館關張了。

戒掉大酒後的大酒幫,紛紛邁入中年行列。中年的我們,不去重慶飯館,安定門一帶還是常去,因為成員之一的家,就住在安定門橋頭的一個小區裡。他那裡長期備有好茶,我們改喝茶了。

喝酒不喝到深夜,哪兒算得上喝酒!喝茶就要清醒、節制得多。常常午後即已開始,傍晚時分,安定門橋上人潮洶湧之際,茶局即告散夥,各回各家,各找各娃。我也搬了家,回家的路,也變成需從安定門橋底下的河邊小路步行兜橋,上到主路再打車離去。那條小路由於地處橋下,所以無論晴雨,都是一大片陰影。陰影中,經常看到一個人,破衣爛衫,盤腿坐在一個廢棄的橋墩上,緊閉雙眼,上身劇烈晃動,口中嗚嚕嗚嚕,旁若無人,那情景,像是誇張一百倍後的古代秀才在背四書五經。頭幾次見到他如此,我還會駐足,關心地觀望;後來見的次數多了,漠然走開。經常在河邊下棋的大爺們說:是個瘋子。

時隔多年,再提起安定門,我首先想到的,竟是這位瘋子,他嘴裡那些嗚嚕嗚嚕,到底是在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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