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末路:楊新海(3)

“魔鬼”的末路:楊新海(3)

孤獨的少年 

1983年暑假,15歲的楊新海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汝南埠鎮中學的高中班。離家遠了,離親人遠了,他仍是整天一個人默默地獨處,一副老成穩重的樣子,不苟言笑,從來不和別的同學打交道。他的模樣老是讓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這時的他,逐漸成為一個孤獨型少年。   

原先讀小學時,學校離家近,楊新海放了學都是回家吃飯。那時,儘管家庭生活不好,但每當放了學回到家裡以後,母親總會做好了飯等著他,別管在家裡吃得多差,母親終歸會讓他填飽肚子,而且總會有母親做的熱湯喝,感受到的是家庭的溫暖。  

 上初中後,因無錢吃學校的食堂,每頓飯要往返三公里的路,他時常遲到。為了不遲到,後來他就寄宿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表爺家,而這個表爺家能提供住宿,沒有人幫他做飯,他只好背上柴米在表爺家自己做飯吃。   

上了高中以後,離家有四公里多路,再回家吃飯就更來不及了,花銷也相應大了一些。學校為方便學生生活,開設有大食堂,其他同學大都在學校食堂買飯吃,楊新海不行,他家裡連買作業本的錢都沒有,哪裡有買飯的錢?只能自己動手煮野菜吃或者燒飯吃。可是,學校只有大食堂,沒有為學生準備開小灶的地方,燒飯到哪兒去燒呢?剛開學的幾天,楊新海只有吃從家裡背來的涼饃,喝點開水充飢。每到學校開飯的時候,楊新海看到別的同學都高高興興地從學校食堂買了飯,吃得有滋有味,他自己卻躲在一旁吃涼饃,心裡就有一股說不出的酸味,更感到自己低人一等。星期天回到家裡,他埋怨父親為什麼把日子過得這樣窮?還說,要是再不能解決吃飯問題,這個學他就不上了。  

 父親說:"海兒,你兄妹幾個沒有一個識字的,就數你聰明,有出息,是咱們家惟一上高中的人,你無論如何要堅持把學上下去,只要你願意上學,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應你!"   

楊新海說:"你光是口頭上說供應我上學,我現在連飯都吃不上,你讓我怎麼上學?"   父親說:"我馬上就去為你找一個吃飯的地方。"   

父親說到做到,在這個星期天的下午,父親去了趟汝南埠鎮,在離學校500米遠的村子裡,找到他們家一個遠房親戚,是楊新海的表姐家。表姐家不僅離學校較近,而且經濟狀況較好,一家人也很熱情。父親竭力向他們誇獎兒子如何聰明,說這個孩子只要好好培養,將來肯定有大出息。表姐一家不僅答應可以借用廚具、灶具讓楊新海燒飯,還答應可以在他們家借宿。  

 將楊新海安頓好以後,太陽快要下山了。父親告辭親戚和楊新海,一個人趕回家去。楊新海將父親送到村頭,目送父親的背影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裡,一扭頭回了表姐家。這天晚上,表姐家的晚餐做的是白麵條,為了對他表示歡迎,特邀他一起共進晚餐。楊新海吃著香噴噴的白麵條,感到這是他自長這麼大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飯,心裡不覺對錶姐一家人湧動起一種感激。就這樣,楊新海開始了借宿親戚家的寄讀生活。

 雖然是親戚,但也不能天天、頓頓跟著人家吃。第二天早上,楊新海就開始自己做飯吃了。表姐家為了與楊新海的做飯時間不衝突,等楊新海放學回來時,他們已經吃完了早飯,刷好了鍋,楊新海一個人默默地用表姐家的柴禾熱一下自己從家裡帶來的菜窩窩頭兒,燒了點稀稀的麵湯,狼吞虎嚥地吃完,就去了學校。就這樣,楊新海每天生一頓熟一頓、飢一頓飽一頓地開始了自己做飯吃的高中求學生活。   

一天,楊新海中午放學回來後,見表姐家裡炸油條,但卻不是給他吃的,他還得用表姐家的柴禾、用表姐家的鹽,燒水煮自己從家裡帶來的乾麵條。表姐一家人在餐廳裡有滋有味地吃油條,而他則躲在自己借宿的斗室裡呼嚕呼嚕地喝那沒有一點油腥味兒的白麵條。  

 還有一天中午,表姐家吃肉包子,楊新海放學回來一邊煮飯,一邊聞著肉包子發出的誘人香味兒,口裡一個勁兒地往外流涎水。他偷偷地瞟一瞟表姐一家人興高采烈的樣子,再回過頭來看看自己裝饃裝面的髒兮兮的白布口袋,心中陡然感到了貧與富的差別,一種無形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表姐家還加工米花團子賣。每當楊新海放了學回到住處以後,操作間裡總是傳出濃郁的爆炒米花的香味和熬製稀糖所散發出的黏稠甜味。這時的楊新海正當青春期,貪玩和饞嘴是這個年齡的農村男孩子的天性,楊新海多麼想抓幾塊米花團子嚐嚐啊,但是,表姐家的人只顧忙著各自的事,誰也想不到這個饞嘴的男孩想吃米花團子,沒有人去讓一讓他,更沒有人主動送給他哪怕是一顆米花團子吃。而此時的楊新海有著強烈的自尊心,表姐家的人不給他,他又沒有錢買,硬是生生壓抑自己想吃米花團子的慾望,他雖然感到了自己慾望的可悲,卻也覺得表姐一家人也真的是太可惡了。   

楊新海在表姐家住了一年多,這種貧富差別的場面見識得越來越多,他心裡原先對錶姐一家人產生的感激之情慢慢消失了,他覺得,親戚只是形式上的親戚,沒有一點親情,隨之在心裡逐漸產生了一種哀怨的情緒:"他們家包餃子、炸油條,卻不喊我和他們一起同桌吃飯,連那一籮筐一籮筐的米花團子也不讓我吃一個,這算什麼親戚?也太看不起人了!"  

 這種情緒一旦產生,便在楊新海的心裡紮下根,從此以後,楊新海雖然表面上仍對錶姐一家人客客氣氣,但背地裡卻對他們恨得牙根癢癢:"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做出點驚天動地的事來讓你們看看,讓你們知道我楊新海並非尋常之輩。"但他的這種情緒,只深深地埋在心裡,表面上仍裝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只是時而在眼中露出一絲陰森的目光。

 自小學到中學,楊新海的學習成績一直是名列前茅,這使得他一度成為家人的希望,但也時常受到同學們的妒忌,尤其是家境的貧窮使楊新海難以在人前形成自尊。楊新海認為,那些同學妒忌他,就是怕他將來超過了他們,越是如此,他越是在心裡與他們較勁兒。他不容許別人看不起自己,逐漸在內心深處形成了過度偏執的自尊,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在近期內設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但他卻不知道如何來改變自己的命運。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他選擇了離家出走闖蕩世界,沒想到這一選擇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1985年,楊新海在汝南埠鎮中學上高二,到了這年3月間,楊新海本學期的學費還沒有交上,在老師的再三催促下,楊新海趁星期天回了一趟家,向父親索要學費。吃過午飯,父親從床頭的席底下拿出一個布包包,打開一層層的包裝,從裡面拿出一疊帶著濃重汗味的紙幣交給他,說:"海兒呀,這50塊錢過年時我沒捨得花,是準備開春時買化肥農藥用的,你交學費急用,就拿去吧,過幾天我再給你去送吃的東西。"  

 楊新海接過錢,本來想再說父親幾句什麼,但一看到老人家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楊新海帶著這50元錢,頭也不回離開了家。他當時可能想不到,這是他作為一個正常人最後一次回家,從此後他開始了非正常人的生活。

  那天下午,楊新海帶著父親給的50元血汗錢,走在回學校的路上,走得很慢很慢,步履邁得很沉重,3公里多的路程他走了將近兩個小時,一邊走一邊漫無邊際地想,從小時候別人喊他"地主羔子"想到上小學時候同班同學欺負他;從哥哥的孩子掐生產隊裡的油菜花子想到父親的服毒經歷;從家裡3間破舊的茅草房想到哥哥蓋房的曲折;從在學校遭受同學的白眼想到在親戚家受到低人一等的待遇,這個身高不到1.60米的大男孩,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像我這樣出身貧寒的子弟,就是上學上到高中畢業又能怎麼樣呢?即使考上大學,我的家庭能供應得起我繼續上學嗎?如果考不上大學,回到家裡又該如何呢?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呢?"  

 想過來想過去,他覺得要想盡快改變當前的處境,還是要出去闖蕩一番。他認為,只要走出這片小天地,外面的世界五彩繽紛,到處都是機遇,到處都有黃金,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抱回一個大金娃娃。楊新海回到學校後,既沒有向老師打招呼,也沒有和寄宿的親戚家說一聲,暗自邀集了幾位同學,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悄悄地開溜了。  

 一個星期後,楊俊關和往常一樣到學校去給兒子送糧,他先到了楊新海寄宿的表姐家,表姐告訴他:"小海兒有三四天沒有回來了,不知是住在學校裡,還是回家了。"楊俊關找到學校,老師告訴他:"楊新海走了好幾天了,也不知去哪兒了。"同時出走的還有同村的幾個同學。夏收時候,村子裡同時出走的學生都回來收麥子,而楊新海卻沒有回來,他們告訴楊俊關說楊新海去焦作煤礦打工。可是收完麥子回到焦作的同伴發現楊新海已經不在那裡。   

應該說,楊新海最初產生外出闖蕩衝動的時候,對外面的世界是充滿美好憧憬。請相信,在這個時候,他和與他一起外出的同學們一樣,有著無限的創造力和生命力,只要有一個合適的環境,他們的創造力可以讓他們成為主宰自己命運的主人,成為社會財富的創造者,而不是破壞者。所有的人都不是天生的罪犯,他們都是抱著一顆火熱的心出去闖蕩的。如果說在這以後,他們的創造力沒有被壓制沒有被侵犯,或者說被侵犯得很少,換句話說,如果說他們的聰明才智找到了適宜發揮的土壤,也許他們都會有一個好的前景。  

 但是,殘酷的現實粉碎了我們的這些"如果",楊新海此後的一系列經歷,把他那本來已經相當脆弱的神經刺激得更加脆弱,把他那本來已經嚴重變形的人格扭曲得一塌糊塗,使他那本來已經近於殘酷冷漠的天性逐漸綻放出罪惡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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