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明天吗?一个失独家庭的故事

端午节

五月初五端午节,我和妻子桂香兴冲冲的买着礼品去亲家那边提亲。儿子已二十三了,早过了法定婚龄,女方也已年满二十一。看他们两个腻在一起如胶似漆,刀子都割不断,我们当爹妈的就想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生儿子就望娶儿媳,娶了儿媳就望抱孙子,这是人之长情,我们也不例外的想早点享受这天伦之乐。

儿子的女友在镇上超市上班,没到下班时间,儿子等她没与我们一块去,没想到他表弟打电话约他去水库钓鱼。儿子无聊就去了,我们夫妻就他一个孩子,儿子任性一点,我们就随了他。

那天太阳白晃晃的,说热又不太热。我和桂香正在亲家家与他们谈论关于两个孩子的婚期。一个电话打来说儿子出事了,正躺在医院里。

桂香以为儿子骑摩托车把腿子摔伤了,还在一个劲埋怨骑车子咋一点都不小心。

等我们赶到医院,院长问清我们是谁后,把我们带到一间小屋说我儿子不在了。桂香一听,一下瘫在地上。我大脑一片空白,木然的跟了进去,院长掰开儿子的眼睛,用小手电一照,告诉我,儿子瞳孔己扩散,人没了。我握着儿子的手拼命喊他的名字,任我怎么喊,儿子一动不动。儿子是在钓鱼时,鱼线搭上高压线出的事。我的天一下黑了下来。

那段时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桂香拼命的哭喊。眼泪哭干了,声音哭嘶了,只看见她的嘴唇在动,我知道她在喊儿子的名字。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日夜哭喊,可儿子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怎么办?

妹妹一看桂香再这样折腾下去,搞不好把自已的命搭进去都有可能。她劝我,叫我劝劝桂香,现在的科学技术这么发达,我们的年龄还能生,是不是再生一个?另外,孩子没了,当地乡政府也有责任,那时若不强施计划生育政策,那时怀的老二不被强行打掉,家里还有个孩子,兴许现在要好点。妹妹的话说的入情入理,儿子没了是事实,再这样折腾只会害自己,我把妹妹的话告诉了桂香。她一听,原本干瘪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一下活络起来,闪现出宝石一样的光芒。

我们还有明天吗?一个失独家庭的故事

上访

桂香第一个想法就是上访。她一直恨乡政府里的干部,是他们逼着她把怀了已有五个多月的孩子打掉的。 如今连唯一的儿子也没了。她成了失独妈妈,她觉得乡政府是有责任的。她希望政府给她个说法。

我看她不在为儿子不在的事再拼命了,她要上访,我全程陪她。

我们上访的第一站是乡政府的信访办。接待我们的是柏主任。我认识。原来的计生办主任。一下乡就讲人口生产一刻不松懈的老干部。他不认识我们,我们认识他。我们那个被打掉的孩子,就是他带队围追堵截给逼到医院打掉的。理由是头一个是男孩的,生二孩违法。

我们把我们的情况一说,开始柏主任还神情自然,越往后说,他脸色就开始拧巴起来。越拧巴越难看,好像谁欠了他钱似的。到了最后,他把笔一放,本子一合,说:“你们的情况,我会向乡长书记反映的。”然后便端着放有半杯绿茶的水杯,悠闲的边喝茶,边划拉放桌子上的手机。手机一响,他脸上会显现另类异样的神色。看样子是在聊QQ或是微信。我们反而成了多余的人。坐在椅子上,没半点存在感。像路边两根草,又不像。更像寺庙里的两个泥塑,无人观瞻,无人敬仰,呆头呆脑坐在那儿。尽管我们愤怒怨气重生,可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桂香一看这态度就有点生气了。用胳膊肘拐拐我,示意我走。不走还能怎样?我们起身离开,一脸茫然。

回到家,妹妹过来问情况。我们一说,妹妹也恼了。叫我们再到县里去告,县里不行到省里去。就不信这事没人管。妹妹的话仿佛一剂强心针,让我们一下又看到了希望。

我们到县上,一出汽车站,看着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匆匆。走惯了乡下路的我们慌乱迷茫,不知脚往哪挪。一路跌跌撞撞的打听县政府的位置。好不容易摸到那儿,向门卫一打听,双休,县政府没人。门卫叫星期一过来。我们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摸过来,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失望、伤心、彷徨的阴影一下笼罩在我们的头上。找个说理的地方就这么难吗?

不行,我们到省里去。桂香被激怒了。她是个烈性子,性格倔。干活是把好手,屋里屋外也都是她说了算。现如今,我们为儿子的事找不到一处说理的地方,心里似压了座山。她的话一出来,我立马响应。

这次,我们没有茫然去。桂香舅家有个表妹嫁到城,听说在城里医院当护工,我们带上家里产的腊肉糯米鸡蛋去找她。

省城比县城不知大多少倍,车多人多楼房多。我们一下车,就迷路了,不知往哪儿走。幸亏带着手机。电话拨过去,表妹接了,叫我们站那儿别动,她一会儿来接我们。

家里有人就不一样,等了一会儿,表妹就过来了。看我们一脸憔悴还大包小包的给她带东西,一个劲的埋怨,说我们大客气了。

表妹是个聪明人,原先在我们镇上企业上班,谈了个男朋友。后来男朋友参军到部队,她就成了军嫂。

她听说我们的事后,也很气愤,我们在她家住了一晚,第二天,直接把我们引到省信访办。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老者。态度和蔼亲切,说话软言细语。我们结结巴巴把我们的遭遇说给他听后,他也很生气。把材料一记,拿起电话就打过去。

很显然,电话起了效,不一会儿,桂香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乡里的柏主任打过来的。柏主任在电话里哀求:“我的姑奶奶,你们跑到省里干啥?我不是说给乡长书记汇报后再给你们回话吗?又没说不管。”柏主任态度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让我们回去,立马解决我们的问题。

可能柏主任的声音有点大,老者听了有点不是味。安抚我们,别急,我叫你们乡长来接你们回去。保证把你们的问题解决好。听到这话,我们百感交集,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们还有明天吗?一个失独家庭的故事

工作

乡里安排柏主任和水泥厂的李厂长来接的我们。态度大变,信誓旦旦的表态,回去后决对让我们满意。桂香性子倔,心肠软,搁不住别人说好话。一见柏主任和李厂长的态度,也无二话,人活的就一口气,有人服软,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们回去后,柏主任让桂香在信访办接接电话搞搞卫生,而我被李厂长接到他水泥厂里当了名后勤主任。说白了,就是管管厂里绿化和厨房卫生。一个闲差。

水泥厂离乡政府有四五里路,我和桂香成了周末夫妻。针对乡政府的安排,桂香颇有微词。我劝她,算啦,我们一农民,一无关系二无后台能这样就不错了。能生就生,不能生,再想别的办法。桂香尽管性子烈,可是我的话只要有道理,她多少还是听。

我在水泥厂里上班,其实也没啥事。可李厂长为了宽我的心,在厂里任命大会上,特意郑重的宣布任命书。并让厨房里王香香专门帮我搞卫生。

王香香也是苦命人。前几年老公得肝癌离她而去。钱花尽了,人却没了。原本想这几年出门打工挣点钱,救救家里的急,可孩子又没人带。只好托亲戚关系,在水泥厂厨房里谋了份活。边照顾读中学的女儿,边上班。对我犹其细心周到。人,是感情动物,都是有同情心的。何况我这样一个没孩子的人,看见别人就艳羡不止。一次,我听她女儿想要一双运动鞋,可王香香喊没钱。我看她女儿眼红红的上学去了。我偷偷跑她阳台边,量了她女儿晒阳台上鞋的尺码,便私自掏钱买了双运动鞋送去,告诉孩子,鞋是她妈买的,叫我送过来的。小女孩的眼里一下溢满了泪,把鞋子紧紧抱在怀里。

王香香知道后,执意要给我钱。我拒绝了。王香香对我越发好了。平时只要我换下脏衣服脏鞋子,她都悄悄帮我洗好晾晒。太阳落山后,便收叠整齐放我屋子里,比桂香还细心。桂香不是傻子,还是感觉出点不同。

星期一早上走半道又折回,说忘了拿手机充电器。结果看见我和王香香正在拧刚洗的床单。桂香脸一沉,就不高兴了。晚上借故回来和我大吵一架。我又没做出阁的事,我也不怕。吵就吵,反正我不再怕她。不知为啥,和桂香一吵,我就会向王香香诉苦。王香香就劝我,男人要大度一点,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她的温柔体贴细心与桂香的倔强火爆得理不饶人的个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渐渐,我有啥话也愿意与王香香说。至于桂香,我只是敷衍。

那天,刚吃罢饭,桂香也下班了。我问她吃没?她点点头。我突然看见她无名指上戴了个戒指,金灿灿的,耀眼刺目。她啥时候有了这个东西?谁给她买的?我满腹狐疑的盯着她问。她不屑的说:“我自已买的。”不可能。凭她一分钱能捏出汗的人,咋可能会买几千元一枚的戒指?我责问她,到底是谁买的?她说:“你不喜欢我,就没人喜欢我?”她的话一下验证了我的怀疑。“到底是谁买的?”我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觉得桂香在挑战我的底线,我生气了。桂香从没见我这么硬气过,脖子一拧:“我偏不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被激怒了,扬起手,“啪”一下在她狂傲的脸上留下五个手指印。女人是不能惹的,惹了就引火上身。桂香就是这种女人。她一看自已被欺负,“嗷”的一声扑了上来,与我扭打成一团。打架,她不是我对手,但我脸上还是被她挠到了,火辣辣的。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她拳打脚踢。直至都打累了,才喘着粗气停手。桂香披头散发的倦缩在地上嘤嘤的哭。我气恨恨的把卧室门一关,倒在床上,也懒理她。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柏主任的老婆,政府敬老院的任会计在街上路边摊加工的铜戒指,送给她的。自以为是的女人啊,为什么那么倔?自此,我与桂香的感情一天不如一天。分居成了新常态。

下午没啥事,王香香喊我,说厂子里有客,叫我帮她采购点晚上用的食材。本就无聊的我,碰上这样合情合理的借口,何乐而不为呢。

我和王香香拎着在超市里采买的食材出来,她看我有点吃力,就提出合拎那个最大的袋子。她的善解人意,我欣然接受。

谁也没有想到会碰上桂香。她三步并着两步上前讥讽道:“哟,不错嘛,都成一了家人。”王香香一听,脸倏的一下红了。我一看,喊了声:“走,别理她,神经病!”王香香低着头,像贼一样。我无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

晚上,桂香一回来,板着脸说:“我们俩离婚吧。”我一阵冷笑。人真的是会变的。儿子没了,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了。她提出离婚,我没反对,也不吱声。看她样子铁了心。

王香香知道我的事后,晚上来到我寝室,脸红红的说:“哥,桂香姐,不要你了,我要你。”石破天惊,我吃惊的看着王香香,她眼里是无限的柔情。我……面对她含情脉脉的眼神,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已,我一把把她拥入怀里。

星期一,我和桂香很平静的把离婚证办了。我是有私心的。王香香比桂香年轻,还能生养。幸许以后我还能有自己的孩子。至于桂香,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厂长听说我离婚了,特意喊我喝酒,宽我心,叫我别一根筋,遇上合适的再找一个,并提到了王香香就可以,如果我中意,他愿保媒。碰上这样的领导,我万分感激。

王香香听说我离婚了,越发对我好了。是个正常人都感觉得到。都是过来人,都单身,也没啥顾忌的,我和香香悄悄的就暗渡陈仓的好上了。

李厂长是个明白人,专门给我和香香放了一天假,让到城里婚姻登记中心拿结婚证。

我们还有明天吗?一个失独家庭的故事

桂香

妹妹来厂子里告诉我,说桂香前段时间到儿子的坟前坐了一夜。她咋劝都不听。我也不好隐瞒,告诉妹妹,我和桂香离婚了。妹妹一听惊愣在那儿。我把我和王香香的事告诉了妹妹。妹妹也不好怎么说,只是叹息:“嫂子以后怎么活啊?”我一时无语。

妹妹走后没几天,柏主任来到水泥厂,阴沉个脸来喊我叫去省城一趟。我还没问,李厂长已告诉了我,桂香一个人又去省城上访去了。喊上我一起把她接回来。可我已与她离了,喊她回来,她听吗?

我们在省信访办,再次见到桂香。信访办的领导没容柏主任解释,劈头盖脸的把他一顿批评。我见柏主任额头全是汗。李厂长呆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陪着十二份小心的笑脸,谄媚的表示这次一定把这事落实好,全然没有平时在水泥厂里的威风和霸气。我在旁边一句没说。但信访办的领导说乡政府不该贪污国家针对失独家庭的政策。桂香想做试管婴儿再生一个孩子的要求也不为过,要落实。我听懂了。我看柏主任鸡啄米样直点头。而桂香冷冷坐那儿,一言不发。

好在喊走,桂香没说不走。临未,省信访办领导握着她的手表示,再有难处直接找他。我看见桂香这时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脸上笑容像盛开的喇叭花。

桂香肯定不知道我与王香香已领证的事。我也不想刺激到她。在路上,柏主任就把乡里已任命她为乡敬老院的副院长的事告诉了桂香。我在旁边替桂香长长出了口气。心里原有的那份愧疚也瞬间消失。好在她也没反对。

桂香终是到乡敬老院上班去了。一个农民,能吃上国家饭,该知足了。

可桂香对我似乎还有点意思。在回去给儿子烧纸时遇上了,怏求我帮她再怀一个儿子。我和王香香已结婚,怎么可能?我拒绝了她的要求。她拦住我,掏出一沓钱塞到我怀里。要我陪她去城里做试管婴儿。我看她可怜的样子,我心软了。可她哪来的钱,我始终怀疑,问她也不说。只说是敬老院的福利。有了这话,我也不便深问。

王香香很大度,对我的行为也没计较。陪桂香到城里检查也没说啥。

从城里回来,没多长时间,柏主任升了,当了副乡长;李厂长听说已是乡企管会副主任。王香香也告诉我,她身上有两个月没来了,可能有了。我听了一阵狂喜。

在王香香快临产时,桂香出事了。具听说是贪污被纪委带走了。这事还是王香香说的。我愣在那儿。王香香一刮我的鼻子嘻笑道:“你娶我,不觉是一场阴谋吗?”“啥意思?”我问。“你呀你……”王香香佯做嗔笑:“这都是柏乡长和李主任安排的,怕你们上访……”我再次楞在那儿。难道桂香贪污也是一场阴谋?我一下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我们还有明天吗?一个失独家庭的故事

后记:

王香香为我生了个女儿。三年后出门打工,一去未回。桂香坐了一年牢,出狱后,远嫁他乡。

=========================

=========================

作者:邵传金。本文首发《选刊文学》,文章原名《儿子没了,家也没了,我们还有明天吗?》――一个失独家庭的故事。未经原作者允许,禁止其它平台或个人转载。一经发现,将对其进行版权追究!

备注:贾贾口述,邵传京整理,文中为化名,勿对号入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