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托底者」

同期露面的綜藝節目《演員的誕生》和電影《無問西東》,有幾個共同點,都在討論人類經驗的傳遞;前期都不被看好,後來卻成了現象級的作品;章子怡在其中的作用不可忽視,戲裡戲外,她都是那個

託底的人

“託底”這個說法出自《無問西東》,在這個故事裡,黃曉明演的陳鵬,對章子怡演的王敏佳說:“你別怕,我就是那個給你託底的人,我會跟你一起往下掉。我最怕的是,掉的時候你把我推開,不讓我給你託著。”託底,說的是愛情,是人和人的相依為命,但也可以是更大的東西,是電影,或者責任。

起初,章子怡不像是那個託底的人。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她早期最重要的作品,是《臥虎藏龍》,電影裡的玉嬌龍,是個反常規的英雄,如徐斯年所說:“善中帶惡,亦正亦邪,工於心計而又幼稚天真,尖刻狠辣而又優柔寡斷,極富叛逆精神而又難以掙脫傳統、戰勝‘自我’”,她凌厲、剛硬,連裙子上繡的都不是花鳥,而是萬里江山。

她蔑視人世人情的規則,朋友護送的寶劍她也要搶,哪怕主管京城治安的就是她父親,她和那股看不見的力量對抗時,用的也是不尋常的方法,不是順應、博弈、談判,而是奇詭的跳崖詐死,她衝破所有的邊界,也衝向不可知之境,最終與失去憑依的自己狹路相逢。

前來馴服她的李慕白,也被她身上的力量吸引,進了迷障。這是一個青春的蝴蝶,飛不過成人的滄海的故事。

當時的章子怡,和玉嬌龍的形象太貼合了。這是幸運也是不幸,因為,對於一個有資歷有故事的演員來說,你就是你,你的故事就是你的故事,而對於一個剛剛出道欠缺故事的演員來說,你演的角色就是你,你角色的故事就是你的故事。人們總要找點東西幫助自己進行闡釋。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然後是《英雄》《十面埋伏》《夜宴》《一代宗師》,直到《羅曼蒂克消亡史》,在華語電影並非黃金年代的這十幾年裡,她演出了最重要也最難忘的角色。

但她所受到的對待,卻未必是公正的。這也許是一種“最新闖入者”效應,對那些新近走進我們視野的人,我們都有這樣一段抵抗期。情感上空置的地方,既喜新厭舊,既期待新人,而一旦新人出現,我們又免不了百般挑剔,我們對強者有天然的厭惡,對弱勢者略多同情,對新人有抗拒和不信任,對舊人有補償式的追念。當鞏俐取代了劉曉慶,我們開始懷念劉曉慶,當章子怡遮蔽了鞏俐,我們又覺得鞏俐風華絕代,含義複雜的“美”,成了她們的補償性鑑定。

但這些角色,這些電影,卻讓她實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那就是讓人們,尤其是女人們看到,一個此時此地的中國人,完全有可能,在自身的存在之外,構造一個職業存在。那個存在,甚至可以跳脫出她自身,單獨存在,無法忽視,無法消滅。

這種獨立的存在,為什麼這麼重要呢?

因為,這多少年來,中國人,並沒有一個“我”和“身為職業人士的我”之間的明顯界限。過去,家庭是生活的地方,也是工作的地方,技藝傳遞依靠學徒制,學徒像僱員,但更像是養子,要學手藝,還要幹家務活,生活和工作是打包評判的,後來有了單位,單位卻像一個更大的家,流動性很差,一進去就是一輩子。城市也很小,彼此熟識,一個人的多種角色是混合在一起的,職業身份和生活角色是分不開的,絕沒有可能構築另一個身份,另一個自我。

道德形象、性別、性取向、家庭關係、穿衣戴帽、是不是看起來很有野心,都會影響到別人對你職業能力的評判,就像《無問西東》裡的徐伯常,她的妻子劉淑芬之所以那樣執著,就是因為,她深知,他的生活不能出現任何問題。“工作和生活分開”,是一句謊話。

對女性,尤其如此。

不說別的,就說女明星,最早的職業女性裡,就有女明星了,但她們得到的自由並不完全,不論演戲還是做生意,似乎都是她們生活裡的一段彎路,一段小浪花,她們最終還是要回到生活裡去,回到嫁人生娃的命運裡去,對她們職業生涯的評判,始終和婚姻、家庭捆綁在一起。

所以,六七十年代,香港女星自殺幾乎成為風潮,因為她們已經有了成就,但出路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多,她們的職業和生活,完全被攪拌在一起進行認識,婚姻生活出了問題,哪怕是男方出軌賭錢喝爛酒,但擔責的卻是她們,她們的職業生涯也從此變得黯淡。

例如在1964年自殺的女明星林黛,她已經是當時的頂級明星了,還是遇到各種職業波折。她的兒子龍宗瀚後來說:“那個年代她已經懂得自己成立公司,自訂合約保障 自己,而且全是英文,以當年來講,男人都未必能做到這樣。但她只有靠演戲才能表現出她的能力,那個年代是男人的年代,女人再怎麼聰明,最多也只能做個高級秘書。做生意?不會有人願意和女人合作。”

章子怡的時代,我們的時代,生產力發達,行業細分,“職業”“專業”這件事,越來越重要了,我們總算能夠忍痛割愛,拋開一個人的道德形象、信仰、性別、性取向、觀點差異,去認識一個人的職業素養了。我們也終於知道,我們所謂的道德,往往建立在來歷不明的傳聞、捕風捉影的謠言,和情緒化的論斷之上。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一部部電影演下來,章子怡最終成了那樣一個人,不管你對她有什麼誤解,有什麼不滿,談論華語電影,都繞不過去她,某些電影,必須要有她,才能壓得住秤,某些角色,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一代宗師》裡的宮二不可能是別人,《羅曼蒂克消亡史》裡的小六不可能是別人。

她的職業生涯,成了一個獨立的存在,就像一件黃金聖衣,雖然是她自己的努力製造出來的,是她用生命澆灌的,但最終卻成為大於她的存在,在一切關鍵的時刻,給她提供信心,提供佑護。

所以,我身邊那些積極上進、對生活有要求的女孩子,都不約而同地視章子怡為偶像。她的存在,說明了一件事,就是女人可以有所成就,工作和生活分開,是可能的。這件事對女人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而在《演員的誕生》裡,她的表現告訴我們,這件聖衣是怎麼來的,她對錶演的尊重,她所要求的“信念感”,都浸透在她的發言裡。儘管這些東西,已經隱藏在她的眾多角色裡,但經由她自己說出來,尤其和節目裡展現出的表演領域的魚龍混雜、泥沙俱下進行比較之後,我們才知道,她是知道的。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在節目結束後,接受媒體採訪,她做了這個節目以後,才發現,“原來我對這個職業很由衷地熱愛、尊重,也讓自己有了一點點的使命感。……經歷了拍攝,我也才發現,原來我是這麼認真的一個人。”

基於對這份職業的瞭解和感恩,基於某種憂心忡忡,某種使命感,她從一個看起來最不可能“託底”的人,成了一個處處為電影事業託底的人。

在《一代宗師》裡,她演的宮二,就是一個託底的人。宮二是葉問的生命內容裡,最大的那個底盤,她是他的精神偶像,是他流離失所的一部分原因,講清楚了她,葉問的前半生也就有了內容梗概。而最後,宮二停留在自己的時代,沉下去了,她生命激情的終止,也是生命的終止,葉問攜帶著她所賦予的生命內容,繼續走下去,做傳燈人,去“見眾生”。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從蝴蝶到滄海,章子怡終於成了“託底者”

現實中,她給“華語電影傳媒大獎”當推廣大使,為《無問西東》一站站跑路演,擔任 “非常”系列的製片人,慶祝殺青時,她擋香檳護攝像機、幫導演擦雪花。

而在狠狠紅的筆下,還提供了一個讓人意外的信息,她是一個很能張羅的人, 在劇組裡叫外賣,給所有人夾菜,看朋友抱怨買到了不好的水果,她就找人打聽,哪裡有好水果。而在伊能靜的文章筆下,她在伊能靜去異國待產的時候,主動提供幫助,讓阿姨送營養湯和甜品上門。

在《中國最強音》裡,羅大佑認為曾一鳴在舞臺上的表現過於輕浮渙散,要水喝之類的動作,有撒嬌的嫌疑,還得出“你就是被寵壞了”,“你再這樣下去,永遠就只能停在這裡,你完了”的評價時,據理力爭,哽咽流淚。

魚得是魚,龍得是龍,不能魚龍混雜,泥得是泥,沙得是沙,不能泥沙俱下。

當年明月說:“所謂英雄,其實是一群心懷畏懼的人。”何解?“懂得畏懼並最後戰勝畏懼的人都是英雄。”她畏懼電影,畏懼電影有可能出現的敗壞,所以努力戰勝這種可能。

當初,她演的玉嬌龍,其實是個有點反社會傾向的人,她從這樣一個角色出發,最後卻成了一個託底的人,試圖接住那個時常會下墜的世界,試圖讓那個佑護了她的行業再續榮光。這個過程,細想想,有無盡的蒼涼。

約瑟夫·坎貝爾說:“演員都扮演著神話性的角色,他們是我們認識生命的教育家。”

這是她教給我們的生命課程。而我依然想,另一個她,或許依然像玉嬌龍那樣,不管不顧,飛流直下,像一隻飛過滄海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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