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親做「難堪事」

記憶裡,天還沒亮,母親就起床了,利索地把烤爐及炭搬到板車上,再把裝在土簸箕裡的地瓜提上去,之後,藉著微弱的晨光,推著板車往縣城趕。縣城離家有二十多里遠,那時候,通往縣城的路,一段是泥土路,一段是沙石路。泥土路坑坑窪窪,沙石路起伏不平,都很不好走。母親得一直用力使著勁推著板車往前走。

陪母親做“難堪事”

母親在那條路上,每天往返六個多小時,一走就是七八年。直到後來鄉村到縣城的車輛多了,而這時候家裡的經濟也相對寬裕些了,母親才從推板車,改為坐車。母親挑著烤爐及地瓜那些擺攤的行當,到馬路邊等早班車,坐上車,到達縣城後,再用扁擔將那些行當挑到擺攤地點。

母親把攤位定在縣城中學,學生必經過的那條街道上。一到縣城,母親便抓緊時間烤地瓜,地瓜烤熟一鍋後,學生也就陸續來上學了,經濟條件好些的學生,會買上一個烤地瓜,邊吃邊進入學校。

上課時間到了,路上的學生潮退了,買的人也就少了。這個時候,母親才有時間拿出一個烤地瓜填一下肚子。對於城裡人來說,烤地瓜是他們的美食,對於常年和地瓜打交道,且一年三個季節中,幾乎每天有兩餐都得就著地瓜充飢的母親來說,還不如家裡的鹹米飯好吃。

母親為了省點錢,不捨得到就近的小飯店來個小炒,就連最便宜的一碗拌麵也不捨得吃,在母親看來,不用花錢買的地瓜最實惠了。

陪母親做“難堪事”

小時候,他也嚷嚷著要跟母親去。起初,母親怎樣也不肯帶他去,說板車上沒法坐人。他說,自己可以走路去,不坐板車。見他非去不可,母親答應了,但告訴他說,走累了,也得走路,不能吵媽媽抱,他高興地答應了。

那天,他跟著母親早早起床,歡呼雀躍地跑在母親前頭,跑得有些路程了,便停下來,等母親快到眼前了,又往前跑。可是,歡快的勁頭只維持了半小時不到,他便累得不想走了,坐在路邊石頭上。母親得趕路,催他快走,他說他要坐板車,不想走路了。板車上,放滿東西,哪還能坐得下?

母親說,你再不走,那你就坐在這裡,等乞丐婆把你抱去討飯吃。一聽這話,他嚇壞了,立馬站起來,跟著母親繼續走。回來的時候,倒是坐著板車回來的。不過,以後,他就斷了跟母親去縣城的念頭。三個多小時的路程,他真是走怕了,他寧可跟著爺爺奶奶在山頭那片地瓜地裡玩。

長大後,母親把他要鬧著跟她去縣城擺攤賣烤地瓜的事,當笑話來說,笑著笑著,眼淚就流出來了,說那時候,可真是苦了你了。他聽得酸酸的,小時候走的那段路,他走一次,便在記憶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現在想起來,彷彿小腿都痠痛不已,母親卻走了幾年,那種艱辛,只有體會過的人才會懂。

陪母親做“難堪事”

可是那個時候,他還無法體會到母親的苦,只知道那路太難走了,以後再也不敢跟母親去縣城了,仍然沒心沒肺地快樂地玩,從不知道幫母親做點活,還會很無知地吵鬧母親。記得有一次,他看見別人玩一把玩具手槍,吵著要母親買,母親說沒錢了,他就哭鬧,見他哭得那麼慘,母親心裡不忍,抱著他說:“以後,有錢了媽媽就給你買,媽媽現在帶你去山上採野果吃,好不好?”在母親的勸說下,他才止了哭。想想那些事,他心裡就有些懊惱,那個時候,自己怎麼就那麼不懂事呢?

直到他上了四年級,語文老師教他們寫作文,然後讓寫篇關於母親的作文。老師在課堂上引導他們如何寫母親,如何感受母親對他們的愛,如何從生活中感悟母親的不容易。

在老師的引導下,他仔細想著母親的不容易,想著想著,眼淚就流出來了,母親真是太不容易了,太辛苦了。自從父親去世後,母親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雖然爺爺奶奶會幫著做點活,可畢竟年歲一年比一年大,很多事都得母親自己來。

每天,母親從縣裡趕回到家,便是下午兩點多了。她來不及休息,放下板車就去洗地瓜,為明天的烤地瓜做準備。洗完地瓜,看時間還早,母親又跑到地裡去種菜侍弄菜地……寫著寫著,他突然就懂事了。

陪母親做“難堪事”

他不再是隻顧貪玩的孩子,他開始刻苦學習。就像老師說的那樣,好好學習,將來有出息了,有能耐了,就能更好地回報母親,讓母親不要那麼辛苦。課外時間,或是週末,他會幫著母親洗洗地瓜,或是去井裡提水,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更大些,他會跟著村裡的大人,去山上砍柴………他盡著自己的能力幫母親減輕負擔。初中升高中那年,他以不錯的成績考上了縣重點中學。

這個時候,母親改變了以前一邊侍弄田地,一邊兼職烤地瓜的形式,開始一心賣烤地瓜了。母親在縣城郊區租了間便宜的房子,買了輛三輪車,方便出門擺攤用。

住進縣城後,母親每天5點起床,隨便弄點拌麵吃,便騎上三輪車,擺攤去了,直忙到下午5點鐘再收攤。在出租屋裡,洗洗刷刷完畢,吃過簡單的晚飯,母親又出發了,去擺夜攤,直至夜裡11點,沒什麼人時,才收工。

母親的辛苦,他都看在眼裡,得閒的時候,他去幫忙,可母親堅決不要他幫忙,說,學業重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再找個好工作,就是真正的心疼媽了。他只好作罷,更加發奮地讀書。

陪母親做“難堪事”

上了大學後,他一邊讀書一邊兼職掙錢,儘量給母親減輕負擔。

大學畢業幾年後,他在省城站穩腳跟。他把母親接到城裡來住,他要讓母親在城裡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母親來了,住了不到兩個月,便吵著要回去,說住城裡不習慣。他只好開車送母親回老家。他給母親辦了張銀行卡,每個月往裡面打足夠母親開支的錢,交代母親想吃什麼就去買來吃,別省著。

有一天,他無意中從表姨口裡得知,母親仍在縣城賣烤地瓜。他聽了心裡著實惱火:媽這是怎麼了?又不缺她錢花,還去賣烤地瓜?難道以前的苦,她還沒受夠嗎?再說了,自己現在是公司高管,母親還要去賣烤地瓜?讓別人怎麼看?

他抽時間趕回縣裡,在母親常賣地瓜的一角,他看見了母親:花白頭髮皺紋滿臉的母親,穿著以前陳舊衣服,站在那陳舊的烤爐前,賣烤地瓜。那種情形在不知情的人看來,還以為他這兒子不仁不孝,對母親不管不問,導致生活無依無靠,不得不出來擺攤賣地瓜生活呢。媽怎能這樣呢,這不明擺著讓我丟人嗎?

一股怒火從他心底湧起,他真想衝過去,把母親的那些東西給掀了。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麼做。他給母親打了電話,說在她出租屋的門口等她。之後,看見母親在收拾東西了,他才開車去了母親居住的地方。

在母親的居住地,他遠遠看見母親騎著三輪車回來了,他心裡突突地冒著火,等母親一到跟前,他便再也忍不住對母親大吼,說她怎麼能這樣給他丟人。他以為他這樣就能阻止母親的行為,為了他的臉面考慮,而不出去賣烤地瓜。不想,他吼完後,一直沒吱聲的母親,居然流下了眼淚,說她懂得他對她好,說他讓她和其他老人聊天,或者是去跳什麼廣場舞,她一點都沒興趣。

陪母親做“難堪事”

她只對賣地瓜感興趣。母親一邊抹眼淚,賣烤地瓜已經成了她的樂趣,請他成全她。看著一臉淚水的母親,他突然不知所措,心煩意亂地走出母親的出租屋。

第二天,他把心裡的苦惱和摯友說,摯友沉默了片刻,說:“你一直說自從你懂得你母親的辛苦後,就希望你母親脫離那樣的生活。可是你要知道,你母親自己覺得幸福覺得快樂,那才是真的幸福真的快樂啊。”他聽完摯友說的話,陷入了沉思,之後,猛然抬起頭,對摯友說:“我知道怎麼做了。”

告別摯友,他直接去了母親的出租房。他要告訴母親,他支持她去賣烤地瓜。他想好了,給母親買一套現代化的烤爐,如果母親願意,他會帶著母親去省城,然後,給母親找個可以擺烤地瓜的攤點。如果母親不去,就要在縣城賣烤地瓜,他也隨她。不過,不管在哪裡,他都會抽空陪著母親一起賣烤地瓜,陪著母親過她的快樂時光。別人理解或是不理解,丟人不丟人,難堪不難堪,那都無所謂了。因為,讓母親倖福快樂,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陪母親做“難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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