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圣的桃和孔融的梨,中国人对水果的极端认识

文|史军

图|张洋

在之前的文章里,我们谈到了中国人对水果的看法和认识,聊到了“果不如菜”、“菜不如粮”的尴尬状态。但是,毫无疑问,有一些水果是深深植根于我们的文化体系当中的。比如说代表长寿的桃子和无处不在的梨,就是这样符号化的水果

中国人对于水果的认识,要么是有具体含义,要么就是能满足舌尖的诉求。桃子毫无疑问是前者的代表,而后者则是中国本土所产的最像水果的水果。但是,这些水果又是如何与中国人的想法融为一体的?这还得从中国人对生命和生命体验的独特需求说起。

孙大圣的桃和孔融的梨,中国人对水果的极端认识

炼丹的兴衰,中国人对生命的看法

在认识生命这件事上,中国人很早就接受了黄老学说。这与西方世界的生命观有着巨大差异。在西方文化中,人类的生命都是有始有终的,在人间的时间结束之后,就会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或升入天堂,或坠入地狱,死亡只是人类需要经历的一个环节而已。长生不老从来都不是西方人追寻的核心宝物,倒是那些完全不死的生物经常被视为邪恶的化身,而传说中永远保持青春美丽的女巫从来不是什么善良角色。

然而,在世界另一端的中国古人并不是这样认识生命的。在中国文化中,死亡就意味着与现实世界脱离了联系。即便是传说中拥有开天辟地之力的盘古,也有生命终结的一天,生命终结之后就不再拥有自己的形体和生活,而是化为山川河海、草木日月。所谓尘归尘、土归土,就算有投胎转世这个选项,那也是要用孟婆汤来重启的,前世今生几乎毫无瓜葛。更可怕的是,这个虚拟程序里还有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十八层地狱模式。对于占有大量资源的贵族来说,这种设定显然是无法接受的,只有一直活下去,才可以永享荣华富贵。对于平民来说,活着至少可以避免十八层地狱这种麻烦出现。

以秦始皇派徐福求仙丹为标志,中国人对生命的延续充满了渴望,希望自己能在这个世界上永存。毫无意外的,所有寻找仙丹的努力都没有结果。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一种天然的仙丹,那是不是可以人工合成?正是在这种思想的驱动下,中国古代的炼丹事业开始蓬勃发展起来。从两汉萌芽到唐朝盛行,直到清朝回光返照,炼丹一直都是皇帝以及王公贵族们的重要事业,甚至还有很多平常百姓参与其中。然而,当现实撞上理想,理想通常会被砸得稀碎。在炼丹术盛行的唐代,因为服用仙丹死亡的案例比比皆是。

炼丹不是做药

有些时候,有人会把炼丹与医药混为一谈,这是一个错误的认识。虽然炼丹方士和医生都在鼓捣各种物质的配搭。但是医药的目的是治病救人,使用药物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通过不断的实践来解决实际问题。而炼丹有且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长生不死。

关于炼丹的理论基础,著名炼丹家葛洪在《抱朴子》中这样叙述:“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简单来说,这就是个

以形补形的典型案例,看到黄金恒久远,于是古人想通过吃金子获取长生不老的能力。然而,诡异的是,这些炼丹的人并不是拿黄金炼,而是用丹砂、水银搞来搞去,希望炼出可以食用的金液。

这种做法显然是徒劳无功的,在炼丹炉里,丹砂本来就变不成黄金,更不可能让人长生不老。即便如此,炼丹也不是想炼就能炼啊,毕竟各种条件都不是很容易获得,用一些替代品就成了解决方法。

孙大圣的桃和孔融的梨,中国人对水果的极端认识

水果也是一种仙丹

在炼丹人士看来,神丹和金液才是长生正道,至于其他草本植物都只是一些补充性的替代品,并不能达到真正的目的。当然,在缺乏炼丹设备和原料的人看来,一些“神奇”的草木蔬果就成了重要的替代品,比如说桃子。

一千个中国人心目中有一千个桃子,因为桃子这种水果已经深深地渗入我们的生活中。毫无疑问,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桃子就是长寿的象征。寿星图里有寿桃,给老人做寿的时候有寿桃,就连给老人的生日蛋糕也塑造成了桃子的形态。

关于桃子与长寿联系的最早记载,出现在东方朔的《神异经》中,“东北有树焉,高五十丈,其叶长八尺、广四五尺,名曰桃。其子径三尺二寸,小狭核,食之令人知寿”。自此之后,桃子就成了长寿的象征。但问题是,这段记述并没有强调吃了这桃子会长生不老,如果非要把“知寿”一词解释为长生不老,未免显得有些牵强。那么桃子为何会成为长寿的标志呢?

为什么是桃子

人们的潜意识认为,桃树的生长时间越长,结出的桃子就越好吃。实际上,桃树的寿命通常只有二三十年,生长10年以上的桃树的产量就会逐步下降,因而桃园里的桃树需要不时更换。所以,桃子并不是一种可以长时间持续性地提供食物的果树,更不会表现出长寿的特征。

至于说桃子本身的作用,似乎也并不出色。正如之前文章介绍的,中国人最初接触的桃子味道可能并不好。这种水果显然不如板栗和红枣的作用直接。

中国野生桃树的分布区域很广,西北有甘肃桃、新疆桃,华北有山桃,西南有光核桃,桃树家族的子孙遍布中华大地。距今8000年~9000年前的湖南临澧胡家屋场和距今7000年前的河姆渡等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中都出土过桃核,说明我们的祖先从那时就开始跟桃树打交道了。

经常有朋友用齐景公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来说明桃子的珍贵,但是这种解读未必正确。恰如之前文章中分析的《诗经》中“木瓜”和“琼琚”的关系,

用不珍贵的东西来反衬珍宝和手腕,可能才是真正的用意。

桃子的天然地位不高不仅仅在于口味,更要命的是它并不是一种适于储备的果子。所以在《齐民要术》中,贾思勰老爷子还记载了一种靠发酵来处理桃子的方法,大意就是把采集到的品相不好的桃子收在一个坛子里,等到发酵变酸,把桃皮桃核这些渣渣滤掉,就成了“味香美”的发酵饮料。不曾想,如今从日本传来的的桃子酵素,居然在千年之前的华夏大地上就曾经流行过,只是没有流传下来而已。

如果说我们的祖先笃信桃子有什么特别作用,那就很难解释《神农本草经》中只记载了桃核仁和桃花,并没有关于桃子果肉作用的论述。书中还把二者都列为下品,只是跟“杀虫辟邪”之类的用途相关,跟延年益寿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选择桃子作为长寿象征物的根本原因究竟在哪里呢?

孙大圣的桃和孔融的梨,中国人对水果的极端认识

伤人的李子,养人的桃

这大概与两件事情有关系,一是吃桃子比较安全,二是从桃子能辟邪引申出的含义。

民间一直有“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的俗语。这种说法其实并非空穴来风。在三种果实中,桃子确实是最安分守己的。杏的问题在于种仁中的氰化物含量,特别是苦杏仁是一个潜在的风险。而李子最大的问题在于有可能引起过敏,其中的蛋白质会产生种种过敏症状,比如嘴唇刺痛、喉头水肿、呕吐,严重的会引发呼吸困难,也许是这些症状让李子被人忌惮。

桃子最能惹麻烦的部位就是毛了。桃毛主要有两个作用,一是可以阻挡强烈的阳光照射,避免幼嫩的果实被灼伤;二是可以避免雨水的积存,保持果实的干爽。给动物找麻烦,倒还真不在它们的职责范围之内。只是有些朋友的免疫系统太敏感,一接触桃毛就会瘙痒、起风团,严重的甚至会因为强烈的呼吸道过敏导致休克。因为桃毛中招的都是少数,况且,桃子家族中还有完全没有毛的油桃。

对于桃的记载,可以追溯到《诗经·魏风》中的“园有桃,其实之肴”。而关于油桃的记述则最早出现在《齐民要术》中,在后来的《群芳谱》和《广芳群谱》中将其记载为李桃,注释为“其皮光滑如李,一名光桃”。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油桃要晚于栽培桃出现,很可能是经过突变选育出现的品种或变种。

已经有足够的科学证据显示,桃子有毛没毛这个特征也是由基因控制的,就好像我们人类的单双眼皮而已。硬肉桃、蜜桃和水蜜桃中都可能有油桃出现。总的来说,桃子还是安分守己的水果。

桃还有一些象征性的含义。在不同的传说中,桃都有辟邪的功能。特别是在唐人徐坚的《初学记》卷二十八引《典术》中曰:“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压伏邪气,制百鬼,故今人做桃符著门以压邪。此仙木也。”简单说就是,桃有强大的辟邪的能力,这应该是神仙的能力。看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古人强大的演绎和脑补能力。

除此之外,民间还有很多关于神奇桃树的传说:汉人王充在《论衡》中引用《山海经》的文字——“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曲蟠三千里”;至于《西游记》中土地公公向孙悟空介绍的“三千年一熟”、“六千年一熟”、“九千年一熟”的神奇蟠桃,则是对这种大桃充满想象和向往的演绎了。这些传说和记载其实暗合了神丹金液可以让人长生的传统道家理念,因为大桃树生长时间长、寿命长,人们吃下这些东西之后,当然也能获得类似的能力,这不过是对炼丹术的一个演绎罢了。

孙大圣的桃和孔融的梨,中国人对水果的极端认识

孔融让的为什么是梨

千万不要误会,在吃这件事上,中国的古人并不是只会追求一些形而上的东西,实际获得的感受和滋味也是很重要的。在中国土生土长的水果中,最被关注的水果就是梨。

有一个有趣的问题,孔融让的为什么是梨,而不是苹果?那是因为没有苹果可以让,当时中国的苹果实在太难吃了。在孔融生活的时代,并没有今天市场上常见的苹果,只有一种叫的果子,味道类似于山楂和苹果的结合体。基于它们特别的口感,柰也被称为绵苹果。单单是看这个名字,就知道没啥人喜欢这种水果。

相对于苹果,中国的梨就有着更多的机会。全世界水果摊上的苹果都是一个种,但是世界上梨的种类却是数不胜数,甚至划分出了东方梨和西方梨两大阵营。实际上,苹果最初也被植物分类学鼻祖林奈老先生放在梨属之中。后来,苹果类植物才被分开成立了一个苹果属。

如果把这两种果子都切开,我们就会发现,苹果与梨的果肉和果核基本结构是相同的,我们欣赏的“果肉”绝大部分上是由花托发育而来的,而真正的子房壁(通常会变成果肉的部分,比如桃子)变成了包裹种子的果核。所以在植物学上,苹果和梨的果子被称为“假果”,与桃子那样的“真果”相区别。

虽然同为蔷薇科苹果亚科的水果,结构也类似,但是梨的家族要比苹果复杂多了。植物学家在整理归类之后,缩编了种类,即使这样也有三十多个种。它们的势力范围横亘欧亚大陆,从东亚到中亚,从欧洲到北非,都有野生梨属植物的分布。

广泛的分布区域和纷杂的种类,让梨的家族更为丰富多彩。世界上所有的栽培苹果都是一个种,但就栽培中的东方梨来说,至少有4个家族在超市的货架上晃悠呢,其中包括了白梨(Pyrus bretschneideri)、秋子梨(Pyrus ussurienssis)、砂梨(Pyrus pyrifolia)和新疆梨(Pyrus sinkiagensis)。在中国长达四千多年的栽培历史中,这些家族之间挂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让整个栽培梨大家庭显得纷繁杂乱。虽然它们都能开出雪白的花朵,但是彼此的个性却差异极大。

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总会强调,鸭梨是黄的,苹果是红的,叶子是绿的,这就是老师喜欢的正常的植物世界规则。如果有孩子画出一堆绿色和红色的梨子,那不就是砂梨和苹果梨的形象吗?

不管怎样,梨家族有着丰富的汁水和糖分,同时兼有爽脆或者细腻的口感,这些特点也与中国人的典型口味相适应。到底是中国人选择了梨,还是梨家族塑造了中国人的口味?这是个不好下定论的问题。

在这种实际效用和幻想神效的交互中,中国的水果跌跌撞撞地发展着,逐渐被定义了不同的身份和文化。

作者往期文章

(点击标题,即可阅读全文)

孙大圣的桃和孔融的梨,中国人对水果的极端认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