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傳》一上，很多人看到周迅的臉說：“真不行了。再水靈的人，也躲不過歲月。44歲演少女，果然崩了。”
這話其實用不著觀眾說，周迅早些年就明白了。靈氣、少女、美貌，早就不是幫她站在這個世界上的支點。
如今她身上，沉澱著比靈與美更重要的東西。而這一切，還得從1995年北京的歌廳“和平House”說起……
——青蛙寶寶
女人怎麼會比姑娘漂亮？
1995年，周迅還在北京的和平House裡唱歌。據演員黃覺回憶，那時候她並沒有那麼漂亮，臉是嬌小玲瓏，可談不上美豔傾城。
周迅嗓音沙啞，前去歌廳消費的人都質疑：“這嗓子怎麼唱歌啊？”周迅自己倒不在意，隨著舞臺上的光影變幻，輕輕地唱：“今夜又吹著風，這夜色好溫柔……”
（但就是周迅的這副“公鴨嗓”，在《見字如面》的舞臺上一字一句牽動著大家的心，文末有一段視頻，帶你領略周迅聲音的魅力。）
那時跟她一起混歌廳的，後來出了不少腕兒。當年House裡最大的腕兒是吳秀波，人長得帥，一堆女孩兒圍著。還有一位歌手，每次唱歌都喜歡往空中張開五指，吳秀波就調侃他：“丫就是在跟觀眾要錢，再來五百，再來五百。”
萬萬沒想到，這位叫韓磊的大哥多年後真唱了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混得慘一點兒的就是黃渤了，那兩年黃渤心態已經快崩了：每天從郊區騎個破自行車去歌廳駐唱，家裡人催他別折騰了：“趕緊回青島開廠吧。”
同樣在歌廳唱歌后來主持《最佳現場》的戴軍說：“1995年的有一天，歌廳裡來了20多人，就在臺下坐著，也不說話，齊刷刷地看著周迅。等周迅一首歌唱完，就把她帶走了。”
而領頭的那位，就是導演陳凱歌。
因為看到周迅的一張照片，陳凱歌專門找到她試鏡，聽說周迅在歌廳唱歌，陳凱歌又去了趟歌廳。作為《霸王別姬》的導演，陳凱歌當時風頭壓了張藝謀恐怕不止一個腦袋。周迅被帶走時，歌廳裡所有人都羨慕不已。可惜最後陳凱歌還是用鞏俐做了《風月》的女主角，他覺得周迅水靈是水靈，身上到底差一口氣。畢竟周迅才20歲，不值得陳凱歌為她賭一把。
為此，周迅很是失落，回去失眠。陳凱歌就對她說：“這樣吧，你就演個小舞女，然後哪兒也別去，就在劇組裡待著看咱們怎麼拍戲。”
就這樣，在《風月》裡，當著哥哥張國榮的面，周迅留下了那滴驚豔的眼淚。
多年以後，周迅還記得試鏡時的那句臺詞。她剪掉了長長的指甲，站在一面鏡子前久久地凝視自己，哀怨地說：“女人比姑娘漂亮。”
唸完這句臺詞，眼淚奪眶而出。
她說：“那時候我太小，還不懂，女人說老就老了，怎麼會比小姑娘漂亮呢？”
後來的她，終於懂了。
北有瞿穎，南有周迅
1974年，周迅出生在浙江衢州，父親在一家電影院工作，畫畫海報展板，母親是五金公司的財務。周迅自小是男孩兒性格，剛讀小學時還進過武術隊，柔韌了一番筋骨。
讀完小學，發現還是更熱愛文藝，就跑去參加衢州“音樂舞蹈節”，唱了一首《衢江少年愛衢江》。差不多從那時起，周迅就對舞臺產生了好感，覺得那才是自己應該呆的地方。
學文化她是不放在心上了。初中快畢業時，聽說浙江藝術學校招生，她跟她媽說非去不可。當時在衢州的招生已經結束，她媽帶她到100公里之外的金華，趕上了最後一天的考試。周迅的專業成績拿了第一，學的是舞蹈編導。15歲就離家而去，她倒是沒有憂愁。一年之後，周迅跟杭州武林路的昌華新村結緣，一到週末就趕往此地，與其他各藝術院校、歌舞劇團的女孩兒一起在鏡頭面前露出各種甜美的微笑，成了掛曆明星。
拍掛曆時，周迅還沒想著要出名。腦子裡沒那個概念。就覺得好玩兒，再說一張照片能賺20到50塊錢，一學期拍下來，學費就夠了。那種成就感對一個16歲的姑娘來說是不言而喻的。
當時掛曆界有句話，叫“北有瞿穎，南有周迅”。瞿穎是模特身材，能在掛曆界站穩腳跟，靠的是身條兒上全方位的碾壓。周迅呢，主要是那張玲瓏秀氣的臉和會說話的眼睛。
儘管化妝師用了各種濃墨重彩的手段，想讓周迅的臉變得成熟如少婦，依然掩蓋不住她五官透出的剔透純真。那股純真勁兒讓周迅看起來如同一個永遠長不大的“精靈”。
就因為看到了周迅的掛曆照，1990年，北影廠老導演謝鐵驪在《古墓荒齋》中給她安排了一個“小狐狸精”的角色。
劇組一個電話打到學校，學校說不行，這孩子還小，得以學業為主。沒幾天，浙江省電影公司又跑去給學校做工作，一定要讓周迅北上。
可見周迅的臉，給了謝鐵驪多大沖擊。
《古墓荒齋》改編自《聊齋》，女主角是演《封神榜》裡妲己的傅藝偉，謝鐵驪也是導演界的一大腕兒。但周迅對這一切都毫無認識，她只覺得片場那股膠片味兒很熟悉，和小時候電影院裡的味道差不多。所以演起戲來，絲毫不覺得緊張。拍完《古墓荒齋》，周迅就回了學校。很長一段時間，日子平靜如水，電影結束，像是一個夢結束了。她照例上課、跳舞，不覺得自己是被上帝選中的寵兒。只是偶爾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事兒好像還沒完。
畢業後，周迅被分配到省郵電藝術團，每個月領不足70元的工資。當時歌廳猶如雨後春筍在中華大地上一尖兒尖兒地往上冒，杭州也是火爆連連。周迅沒事兒就去杭州的一家叫“不夜城”的歌廳伴舞，賺個外快什麼的。
在那裡，她認識了改變她人生的竇鵬。
演戲這碗飯真是老天爺賞的
高曉松曾說過，最早找周迅拍《那時花開》，真沒覺得她是大美人兒。完全就是一假小子，愛穿牛子褲、背心，沒事兒夾個人字拖，大大咧咧往哪兒一坐就把腿盤著。那時，她身上女朋克的味道比精靈的味道重多了。
1993年，竇唯還不是竇仙兒。他跟黑豹樂隊去香港溜達了一轉，1992年因為眾所周知的一個人離開黑豹，自己組了個叫“做夢”的樂隊。而那一年，他堂哥竇鵬正拉著女友周迅的手前往北京，將周迅變成了北漂大軍中的一員。剛到北京時，周迅還給人伴舞，後來發現唱歌比伴舞賺錢多了，就在“萊特曼”歌廳駐唱。
剛去北京的頭兩年，周迅跟黃覺、戴軍一幫人住在和平House後面招待所的地下室裡，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排舞練歌。
最受喜愛的娛樂活動是搓麻將。
運氣好，一個月下來能掙4000塊錢，已經很不錯了。但這跟去《風月》劇組沒法比。陳凱歌給周迅安排了4場戲，演完給了4萬，夠她當時吃一年了。事後想來，這都不重要。最重要是在陳凱歌身邊呆了半年，每天搬個小板凳坐在陳凱歌身邊看鞏俐、張國榮演戲。除了看戲，她在劇組端茶倒水，跟司機出去接人。多年以後，她以女主角身份跟一美術指導打招呼時笑道：“您還記得我嗎？當初我還去車站接過您。”
來者就是給《如懿傳》做造型的張叔平。
離開《風月》劇組之後，周迅對演電影著了迷。之後，陳凱歌請她去《荊軻刺秦王》演一個盲女，她為了表演好，把阿爾·帕西諾的《聞香識女人》翻來覆去地看，努力把自己變成了瞎子。因為這兩次“驚鴻一瞥”地表演，越來越多的人跑到歌廳裡找周迅，遞上戲約。
她底氣也足了些，乾脆不唱歌了。
1998年，同樣是因為看到照片，導演婁燁讓她做了女主角，跟那時當紅的賈宏聲出演《蘇州河》。演完《蘇州河》，她陪著賈宏聲去《大明宮詞》的片場找李少紅。周迅穿著拖鞋和牛仔短褲，一臉落拓地站在片場外，李少紅看了她一眼便暗驚：這不是就是小太平嗎？
不得不說，周迅演戲，真是老天爺賞飯。不管是電影《蘇州河》還是電視劇《大明宮詞》，她都是靠著直覺去演，發揮本色。她自己都說：“那時沒太把演技當回事，除了背臺詞，就沒怎麼下過功夫，經常在片場犯困。”
結果呢，《蘇州河》去巴黎國際電影節拿了最佳女主角，《大明宮詞》拿到金鷹獎最受歡迎的女演員。一個沒受過專業訓練、甚至沒怎麼花心思去琢磨演技的姑娘，就這麼跟章子怡、徐靜蕾、趙薇並稱為“四小花旦”，成了又有顏又有演技和代表作的流量擔當。你說氣人不氣人？
沒人教她。誰叫人家天賦好呢。
一個好演員，應該懂得為導演製造驚喜。有的人演了一輩子戲，都沒明白這件事。可在周迅，彷彿與生俱來。拍《那時花開》時，有一場戲，夏雨讓周迅幫忙給寫一封表白信，寫到最後一句，夏雨說“我愛你”，其實是對周迅說的。演到這裡，寫完“我、愛、你”三個字，周迅猛抬頭，睜大一雙眼睛直視鏡頭。
畫面一下子有了一種打穿歲月的感染力。
高曉松說：“這一眼把我身上的筋都看穿了。”
兩個字，幫她走過半生
從《古墓荒齋》到《大明宮詞》，四位導演看見周迅的臉，給了她四次鍛鍊的機會。要說當年周迅是靠著一張“少女臉”拿到了去華山論劍的入門券，也不算過分。但日後的江湖地位，早跟她的容顏關係不大了。
能把角色塑造好，跟她的人生姿態很有關係。
首先，周迅骨子裡有個特別“直”的東西。
這個“直”，拿蒼白的語言還不可描述。就說一件事：拍《女人不壞》的時候，周迅去一個彈唱會現場玩兒，跟一幫樂評人在後臺喝酒聊天。經紀人聽說了，趕忙給她打電話叮囑：“別抽菸啊，媒體拍到了不好。”周迅答應得嗯嗯的，結果聊到興起處，抄了個酒瓶子出去，第二天就見報了。相比之下，另一位女星把酒倒在一次性杯子裡，優雅端莊。經紀人就炸了，問她：“小周同學你怎麼回事啊？”周迅特別直地說：“你沒不讓拿酒瓶子啊！”
當初作家柏邦尼跑去採訪她時，問她喜歡看什麼電影，她提了一部《穿越時空的少女》。話音剛落，在昏暗的化妝間裡，周迅直接站在椅子上，雙臂朝後一擺，學著電影海報上少女的樣子往下跳。柏邦妮當場一驚。
她對柏邦妮說：“我從小就這樣，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你一定要這麼做。聲音一旦出現，我就會跳起來，跑起來。第一次出現，就是我拉著我媽去報考舞蹈學院的時候。那個聲音把我折磨瘋了，我要是不去，就會死。”
因為這個聲音，長大後的周迅，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心去做事，以至於拍戲時老跟導演擰巴。《李米的猜想》裡有一場戲，男主角鄧超從她眼前摔下來，當場摔死，導演曹保平說：“你得哭，哭得撕心裂肺。”周迅執拗地說：“李米找他找了那麼多年，什麼樣的絕望沒經歷過？一個人死在面前，這時她應該傻了，哭什麼哭？”
為了這場戲，她跟導演掰扯了一下午。
拍《我的早更女友》時，周迅覺得佟大為演的男主角太完美了，跟導演說：“這樣的人生活中不存在，你得給他設計一些缺陷。”導演堅持這是給女觀眾營造一個夢幻。周迅回頭就對經紀人說：“以後不想拍這種戲。”
你看吧，會思考的演員，想不拿獎都難。
但光有“直”，還不夠，周迅還有個“勇”。
“直”只是思考方式，“勇”才是驅動力。
當初拍《畫皮》，周迅需要演一幕赤腳在草地上狂奔的鏡頭，導演心疼她，說穿上肉色襪子，否則劃傷腳，周迅堅決不幹，一趟跑下來，遍腳鱗傷。拍《我的早更女友》也是，有一場戲，周迅喝多了沒站穩，佟大為要在她摔倒前扶住她。一開拍，周迅真的就摔了下去，一點保護措施都沒有。要不是佟大為反應快，膝蓋肯定磕破了。但周迅才不考慮那麼多。她不喜歡計較後果。
說穿了，這也是周迅戀愛的姿態。
從走穴的竇鵬、《蘇州河》裡的賈宏聲，到《那時花開》的朴樹、《煙雨紅顏》的宋寧和《射鵰》裡的李亞鵬，再到與李大齊秀恩愛……21年間，周迅換了8個戀人。每一次，她都全情投入，覺得找到了真命天子。跟李亞鵬在一起，她說人家“滿足了自己對男人的全部幻想”，跟李大齊在一起，她說人家“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一路把致愛詞發表到電影頒獎典禮上。
結果呢，每一次愛情都以失敗告終，每一個深愛的人，都離她而去。每一次深情，換來匆匆過客。換做別人，下一次就小心翼翼了。
周迅偏不。
楊瀾就此事問她：“你這樣對待感情的方式，特別容易受傷。會不會下次學得聰明一點？”周迅說不會。楊瀾問：“想學嗎？”
周迅說不想。
楊瀾問為什麼，周迅說：“因為那種感覺是我很喜歡的，我就是對感情毫無保留。特別純粹的感覺，是我很喜歡的。”
她說自己沒辦法愛一個人10分，卻只表達出8分來，一定要燃燒起來。所以，與李大齊分手，發表的聲明上說：“周迅小姐坦蕩面對外界，對情事並無刻意遮掩。這是周迅小姐一貫的價值觀，過去如此，往後亦復如是。”
一句“亦復如是”，就是周迅的“勇”和“直”。
女人是比姑娘漂亮
離去《風月》劇組試戲，過去20多年了。
20多年間，周迅靠著演戲和戀愛一天天長大，也慢慢明白了那句臺詞：
“為什麼說女人比姑娘漂亮呢？我覺得是說，一個女人，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還能和姑娘一樣保持一份純真，這才是一種真正的美。”
周迅說出這番感悟，其實是在給自己一個篤定的心理暗示。20多年來，她身處演藝圈中，經歷了各種複雜的人事，在滾滾紅塵裡打滾，又穿梭了一次次複雜的愛情。到頭來，還是勇往直前，一次又一次“亦復如是”。
對此，她不是沒有猶豫過，不是沒有傷心過。曾經，高曉松給她講古代歌妓柳如是、董小宛的故事，說這倆人活得轟轟烈烈，照自己性情去活，結局都不太好，可有些女的，找個平凡的人嫁了，平平淡淡過一生，老了兒孫滿堂，還可以跟嫁的那個人死而同穴。
故事還沒講完，扭頭一看，周迅哭了。
哭歸哭，但她心裡還是不設防，依舊直來直去。這麼多年來，儘管她皮膚老化、臉略有走形，眼神也沒有以往那麼清澈，但在歷經滄桑之後，依然還保持內心的純粹，這是周迅身上最可貴的地方。所以，老去又怎樣呢？
12年前，參演《夜宴》的時候，周迅早就說過：“我仔細的在鏡頭裡看我的臉。皮膚不像十七八歲的時候了，眼睛也不像了。但是又怎麼樣呢？我的眼睛裡多了很多東西。那裡承載很多很多內容，可以把塌下的天空擔負起來。”
那些純粹和勇敢，遠遠大於精緻的容顏。
因為那等於擁有了一顆不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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