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回憶:近鄰

童年的回憶:近鄰

我家的後門是一個小院子,其實只是一個小天井,水門汀地面,沒有植物花草,只有高牆上磚縫裡長得一簇簇開著粉黃色小花的野草算是給了一點綠意。面向小天井有三個門,一個大門是以前的徐家花園,高牆大院,後來成了縣兵役局的幹部宿舍,另一個門就是王媽媽家,天井通到前面大街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弄堂。打我記事開始,我們家幾個小孩就是王媽媽家的常客。爸媽工作很忙,常常開會至深夜回家,我們姐弟妹妹幾個就常常需要王媽媽照看。

她丈夫也姓王,是位部隊南下的幹部,山東人,年紀很大,記憶中就是滿頭白髮,臉上的皺紋很深。他在縣體委工作,可能沒有文化,分在東山游泳池當領導,其實游泳池只在夏天開放,沒有幾個工作人員。到了夏天我們就成群結隊去游泳池游泳,在門口高聲叫著“王爹爹!”,其實就是想不買票溜進去游泳,但每次他好像就當沒聽見,他的耳朵可能有些聾,但是我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每到夏天的傍晚,他就喜歡光著上身,在小天井裡一個小桌,一把小竹椅,兩碟花生、豆腐乾之類的,一盞燒酒,眯著眼睛慢慢喝著,空氣中瀰漫著燒酒的味道。他喜歡跟孩子嘮嗑,講過去在山東打鬼子,打老蔣的故事,還經常自豪地給我們看身上的傷疤,指指點點:這個是子彈穿的,那個是炮彈皮崩的。開始大家瞪著小眼睛聽得入神,但反覆聽以後,他每當要講這類故事,聚在一起的小孩子們會一個一個悄悄溜走,尤其是後來聽人說他在部隊是養馬的,也有人說他是做飯的。他有兩個兒子比我們大好多,他對他們很嚴厲,板著臉從沒見到他笑過,倒是常見呵斥,喝醉酒以後還會摔東西,罵罵咧咧,每當這時候,我們堆在家裡在門縫裡偷偷地窺視,大氣也不敢出。

王媽媽是極和善的人,圓圓的臉,短髮梳得齊整,慈眉善目,可能受老公的影響,講話時常常本地話夾著幾句山東話,我們當地南下幹部大多是山東人,故將山東話稱為“幹部話”,女人本地話夾著山東話,就被人認為幹部家屬。她是離縣城不遠的斜橋人。聽大人們說她帶著一個兒子改嫁過來,嫁過來後又生了個兒子。兩個小哥歲數相差不大。她家養了一隻大花貓,黑黃條紋,養得肥壯,待遇很高,它甚至可以坐在小桌上,看著王爹爹喝酒,偶爾王爹爹會用手遞到它嘴邊一點豆腐乾和小魚乾,它昂著頭,靜靜的享受美味;但從未見到它到主人的碗裡吃東西。王媽媽常常將貓抱在懷裡,就像抱著個嬰兒。那貓眯著眼睛,很乖巧的樣子。但是見到我們它則不那麼友好了,常常會弓起背脊,發出“嗚嗚”聲;或出其不意地突然躥出來,嚇得姐姐和妹妹們“哇”地尖叫,它則滿足得大搖大擺往回走。要是給王媽媽看到,就會在貓的屁股上拍一記,大聲呵斥,它則一溜煙飛快地逃走。

那年夏天夜裡颱風登陸縣城,大雨磅礴,周圍一片漆黑;父親和往常一樣,交代我們不要出門,就冒著大雨衝進夜幕,去鎮機關組織人指揮抗臺,母親在工廠值夜班。我家的房子以前是大戶人家的柴房,經不住風雨,屋頂上雨水嘩嘩地漏下來,颱風將屋頂的瓦片吹起來,門窗咯吱咯吱地響動。我們幾個小孩子擠在床上嚇得不知所措。正在這時,後門砰砰響,有人敲門!姐姐和我喘喘不安地開門,是王媽媽來了。她拿個手電筒,牽著我們的手,將我們接到她家裡。她家是大房子,牆厚屋高,瓦片厚重,門窗嚴實,那晚我們就睡在王媽媽的大床上直到天亮,那晚不知道王媽媽睡在哪裡,只覺得白天她的眼睛裡佈滿紅紅的血絲。母親回來看到我們好好的,連連道謝。後來,家裡的房子修了一下,屋頂上補了好多瓦片。

王媽媽一直沒有出去工作,在家裡除了家務外,居委會的工作也很熱心,常常沿街檢查各家各戶火燭,幫助發票證之類的事情,還經常在對門小雜貨店裡幫助那對殘疾的老人做事情,但是她自己沒有收入,全靠老公王爹爹的工資生活。那年王爹爹得病去世後,一天晚飯後她從我家後門進來找我母親,吞吞吐吐地半天,才說想出去工作。我爸媽和她低聲談了很久,王媽媽淚流滿面,我也不知道談了些什麼。

王媽媽大兒子性情溫和,愛讀書,去黑龍江插隊,回來後當了一家商店的會計;小兒子當兵,轉業後成為鎮上派出所民警。成家以後大兒子和王媽媽住在一起,小兒子單位分了房子搬了出去。王媽媽那隻大花貓死了以後,她又不知從哪裡帶回一隻小花貓養,常常買些小魚煮了讓貓吃,不讓它吃生魚,怕拉肚子,常常一個人對小貓說話,不太願意與這條街上的其他鄰居說話,眼睛有些呆滯。父親在鎮上恢復工作後,不久王媽媽在居委會辦的街道工廠上班了。母親常過去跟她說說話。自從去街道工廠後,她人變得活絡起來,眼睛亮了許多,逢人話也多了,臉上也常常有了笑容,但是人眼見慢慢變老了。

以後我去了另一個城市。後來城市改造老街全部被拆了,包括我家老屋、後面的徐家花園,也包括王媽媽的家。街坊領居全都搬走了,她後來搬到哪裡去了,過得怎麼樣,就不知道了。如果她還健在的話,可能要九十多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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