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把他逼成了流浪詩人|24th觀察計劃

生活把他逼成了流浪诗人|24th观察计划

“我中毒了,吃了毒蘑菇。”

“啊?”

當我再看到老曹的時候,他正坐在大昭寺外街邊水泥柱子上。他眯眼望著天,嘴微微彎起,突然笑了起來。

老曹穿的還是和20天起第一次遇到他時的那身衣服,哦,或許他只能這一套衣服。衣服結著一層厚厚的汙垢,可能因為時間久遠的關係,那層汙垢在陽光下竟然閃著亮光。臉上身上也如之前一般憔悴,眼神也如以前一般時而迷茫或堅定。鬍子還是雜亂起長在下巴上,花白的頭髮四下胡亂生長著,缺了兩顆牙的嘴咧著,唇口乾涸皺起,一如他黝黑的臉龐,流浪的生活如刀刻斧鑿般在他臉上留下溝壑般的皺紋。唯有的變化就是腳上那又新的解放鞋。

我初見老曹的時候,問他多少歲了?我心裡估摸著怎麼著也有六十了吧,他說:“四十五”

這讓我很吃驚,我身邊不少40多歲的朋友,但無一如老曹般蒼老。那天他在喜鵲閣三樓,我和鐵絲拎壺甜茶上去發現他正坐在最外邊的椅子上。沒有人和他交談,我們坐在他對面,給他倒上一杯甜茶。打發無聊的拉薩時間,常常就從一杯甜茶開始。

我問他要不要來一份蓋飯?他說吃過了。我問他要不要來支菸?他說早就戒了。我問他想吃點什麼?他說都不用了。說實話,初見的時候我難免會同情他,但看得出來,他拒絕這種同情。

他手裡拿著記事本,不停的抬頭看到,再低頭匆匆寫幾筆。

我問他:“你在記什麼呀?”

他說:“我在寫詩。”

過了一會兒,他湊過來和我說:“你的手機能幫我做張圖麼,我想換個頭像,我不太會用手機。”

“我正好帶著電腦,幫你PS一個嘍,很方便的事情。”

他把內容發給我——華夏文明,渭河源,漫遊詩人。

我PS好後要把頭像給他。他從兜裡掏出一隻破舊的手機,說是前幾天一個路遇的老闆送給他的。他不太會用手機更別說換頭像了,讓我加他好友幫他換頭像。我拿著他手機掃描通過好友的那一瞬間,我發現,我是他微信裡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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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感謝,他掏出一把明信片讓我挑了一張,在上面即興寫了一首詩送給我。

他說:“流浪是他一生的願望。”

老曹是甘肅人,2013年坐火車來拉薩流浪直到現在。之前的十幾年一直在北京,在北京的十幾年裡鬱郁不得志,做任何事情都以失敗告終。在結束最後的七年保安職業生涯後,老曹想換個活法。據他說,有天夢到拉薩,雖然遠若天邊也從來沒去過高原,但夢裡的拉薩一切都很美好,藍天、白雲、雪山、五彩的經幡在夢中飄揚著......他當即買了張火車票,收拾好簡單的行李來到拉薩。

剛到拉薩的時候在拉魯的工地搬磚打工,工地結束後便在拉薩斷斷續續地邊打著零工邊寫詩。據他說已寫了一千首左右,但從來沒發表過。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我想讓自己的詩純粹一些,只憑興趣愛好寫,不為稿費寫,所以從來都不投稿。我猜想,之所以這樣,一方面是因為老曹本身的倔犟,一方面也可能是詩的質量並不是太好吧?

“前幾天在那裡幹了三天活,但工錢沒給我。”老曹指著不遠處一幢正在蓋的樓。

“去扛了三天水泥,從一樓到四樓啊,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差點得高反了,他們還欠我450塊呢!”他默默地說著。

“那這工錢,最後會給你嗎?”我問他。

“會的,我相信會的,但什麼時候就不知道了。”他貌似很樂觀,雖然他看著連下一頓的飯錢在哪都不知道。

“不過也還好,起碼那三天我可以住在工地屋子裡,不需要找別的角落睡覺,四處有牆,不冷。”他舒了一口氣安慰自己道。

老曹父親早逝,家裡還有一多病的母親和貧苦的弟弟。初中畢業進入社會後便很少與家人聯繫,但他是想家的。提到他家裡的時候,老曹明顯話變多了,他絮絮叨叨地從媽媽和弟弟聊到明清史和現在。在陽光下,我願意做個傾聽者,我放下手機默默地聽他說的一切,並不時給予反應。我是好奇的,但也承認有一部份也是因為——沒人陪他說話,而他太需要別人的傾聽了。

他自顧自地說著,直到杯中的甜茶從熱到溫再到冰涼,太陽掠過頭頂快躲進山的後頭,天空泛起紅暈,最後的一絲光亮照在大昭寺的金頂上熠熠生輝,顯得無比莊重,誦經聲依舊,轉經的信徒匍匐在光滑的石板路上,一陣風吹過來讓我不由一顫——啊,天快黑了,我得走啦。

離開拉薩半月後我又回來,前天路過大昭寺去平措找朋友。看見一衣衫襤褸的人坐在路邊石柱上,嗯,眼熟。他也發現了我,頭朝我望過來,雙眼無神,身子還是僵直地坐著,嘴微張著欲言又止,哦,原來是老曹。

我趕緊過去問他怎麼啦?

他問我身上有沒有零錢,幫他去買瓶水一個麵包。我買了雙份並放了些錢在塑料袋裡遞給他。他看起來像是很久沒吃東西的樣子,一口水沒喝就把第一個麵包吃完了。我幫他擰開瓶蓋,讓他先喝口水——他又拿起第二個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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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問我有沒有三塊錢零錢借他,他指了指旁邊的警務站說:

“我剛才找警察借了三塊錢買吃的,我想還給他。”

“我給你留了錢了,待會兒你自己給警察吧。”我指了指袋中的錢。怕他迷迷糊糊間把錢弄丟了,又把錢塞進他的口袋深處。

他把手伸進口袋緊捏著錢,放心地說:“坐吧,我們聊會天。”

我們挨坐著聊了老半天,旁邊的兩個遊客打扮的姑娘望向我們,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老曹問我:“那姑娘是不是喜歡你啊,有人喜歡真好啊。”

我問他,那你媽媽呢?她還記著你嗎?有叫你回家嗎?

他說:“我已經想不起來多久沒見過她了,而她也從來沒叫我回家。”

“或許她只是找不到你,沒有你的聯繫方式啊,有機會的話你就回家看看吧。”

“或許,我這輩子都見不到我媽媽嘍。”他低頭喝了口水,落莫的神情瞬間淹沒在遊人如織的人潮裡。

看他已無大礙,在我起身告別的時候,他突然叫住我:“我如果以後回到老家了,我想在家裡種個果園,你能不能送我一顆桂花樹?聽說福建的桂花特別香。”

“好,我一定親手送到你家!”

一生只有兩種生活方式:腐爛或燃燒。在流浪路上,願老曹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去燃燒,也願你終有一天能擁有自己的果園,回到媽媽身邊。

24th觀察計劃是我在路上最想也最喜歡做的事情,以圖文或視頻的方式去真實記錄每一個隨機而有趣的靈魂。希望你們喜歡並轉發,當然,不喜歡我也會繼續。

@正在拉薩的肥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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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越南撿的狗子生活在路上,一起穿過6個國家幾萬公里,今天是第871天

●碼字換路費,這麼大的二維碼,你看到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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