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健:樂亭史夢蘭與遷安高繼珩的兩次會面及相關史事

近兩年,我正在整理高繼珩的著作。到目前為止,除了高繼珩大量的八股文還沒有整理(也不打算整理了),他的詩、詞、散曲、古文、駢文和小說《蜨階外史》均已初步整理完畢,因此對高繼珩的生平、經歷、交遊及詩文成就有了初步的瞭解。高繼珩與史夢蘭的交往,不但是兩人生平中的大事,也是冀東文化史上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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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亭史夢蘭與遷安高繼珩是清代末年冀東的兩位著名文人,他們一生雖只見過兩次面,卻結下“骨肉”般的情誼。 第一次見面,是在咸豐丁巳年(1857),這一年高繼珩60歲,史夢蘭44歲,史夢蘭正值壯年,而高繼珩已經進入老年了。所以史夢蘭在《寄泉類稿序》裡說二人是“忘年交”。在此之前,二人互相慕名已久。正定詞人王蔭昌與史夢蘭“同年”中舉,後來做到武定府知府,與高繼珩友善,這一年,史夢蘭客居京師,經王蔭昌介紹,史、高二人見面。史夢蘭在《寄泉類稿序》裡,對這次見面有生動的記述,說二人“一見如舊識。出其所著,相與評騭,並縱論古今人物及文章源流得失。”“坐移晷,彼此相見恨晚,遂與訂忘年交。”後來史夢蘭追述這次見面,有“忝向斯文稱骨肉,思君惟恨識君遲”的感嘆。高繼珩在寫給史夢蘭的信中也稱:“我輩聲氣相同,便是斯文骨肉。”表達的同樣是相見恨晚、惺惺相惜的心情。可是,很快史夢蘭就離開北京,高繼珩也遠赴廣東任博茂場鹽課大使。

宋健:樂亭史夢蘭與遷安高繼珩的兩次會面及相關史事

過了八年(史夢蘭《挽高寄泉先生》詩作“七年”,不確。),同治乙丑年(1865),高繼珩老病回鄉,定居遷安,兩人於是有了第二次相見。對這次相見,史夢蘭的記述更為生動感人:“同治乙丑,忽得翁書,知自粵東引疾歸,卜宅於遷。餘喜其得老氏知止之義,並幸其過從便也,於是乘下澤往候。翁喜,亟躧履相迎,留之信宿。時翁已老且病矣。酒酣耳熱,高誦其得意之作,或友朋佳什,輒扺掌揚眉,掀白髯一笑,精神矍鑠,猶有據鞍顧盼意。”不幸的是,高繼珩不久就去世了。史夢蘭非常悲痛,寫了十二首輓詩,有“海內知交半星散,何堪又墜一文星”“銀漢迢迢路不通,招魂無計問蒼穹”“寒風淅瀝拂窗塵,檢點遺文隕淚頻”這樣的傷心斷腸的詩句,並深深感嘆“性情投契緣偏淺,回首雲山意惘然”,其痛惜之情,今日讀之,仍令人淚下。再後來,史夢蘭資助刊行了高繼珩的詩文集並命名為《寄泉類稿》,還選定高繼珩詩作多首,收入《永平詩存》,並稱之為此書的“壓卷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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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有的兩次見面,卻結下骨肉般的情誼,成為一生珍貴的記憶,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麼?有如下幾個原因:

一是相同的不幸的身世。史夢蘭六個月就沒了父親,由慈母養育成人;高繼珩十四歲時,父親去世,只好隨母親離開遷安,寄居寶坻舅氏家生活。早孤,是人生大不幸之首。幸而他們都有一位知書達理、深明大義、亦慈亦嚴的母親!所以他們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學有所成,才華不致於埋沒。因而,“孝母”是二人的共同特點。這方面,二人自然會產生親近的感覺,“同病相憐”,互相敬重。

二是同鄉之誼。史夢蘭是樂亭人,高繼珩是遷安人,後來寄居寶坻,仍屬同鄉。我就是寶坻人,對此也有感受,總覺得天津不是我的家鄉,冀東才是,唐山才是,有一個時期,寶坻確實是唐山下屬的一個縣。所以到唐山來,研討冀東先賢史夢蘭和高繼珩,由衷的有“回家的感覺”。當年史夢蘭與高繼珩在北京見了面,說的是鄉音,談的是鄉土,敘的是鄉情,那“血濃於水”的感情自然會立即“融合”。

三是坎坷的經歷。尤其二人滿腹才華,卻久困場屋,自然會有很多不平,很多憤懣,很多哀怨,這方面也有很多“共同語言”。

四是二人才、學、識、能兼備,自然互相欣賞。高繼珩在寫給史夢蘭的詩中說,“老憊歸田愧散材,豁然塵目為君開”,史夢蘭在《挽高寄泉先生》詩中也有“空山猿鶴久忘形,阮籍相逢眼獨青”這樣的詩句,表達的就是這樣讚賞、敬佩的心情。

五是對詩文、書畫、史學,都愛之入骨,淵博的學識,使二人在相同高度的平臺上交流起來沒有障礙,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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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上述我羅列的五點,想來還有許多其他的原因,比如子女教育,高繼珩的女兒高順貞是有清一代著名的閨閣詩人,史夢蘭曾為其《翠微軒詩稿》題詩稱讚,說高順貞“林下清標推詠絮,謝家才媛本無倫”;而史夢蘭的三個兒子,按照當時的標準,都非常優秀。再比如“熱心公益”方面,二人都有不少可以記述的故事,公與私,國與家的關係擺得很正,講道義,有品格。等等。

這些,構成史夢蘭和高繼珩生死不渝的友情的基礎。二人的友誼,堪稱冀東千古佳話!史夢蘭和高繼珩在歷史文化研究和文學創作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成為冀東地區的傑出人物、文壇巨星,其歷史貢獻和歷史地位,需要我們認真研究並給予高度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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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夢蘭和高繼珩的成就和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文學活動和創作方面。二人在詩、詞、古文、駢文、制藝文(即所謂“八股文”)等文體創作上,都有豐富的實踐和堅實的成果。從文學史的角度看,史夢蘭和高繼珩在有清一代還算不上一流的作家,藝術成就也沒有達到一流的水平。但是,如果研究華北地區、冀東地區文學史,史、高都是不可繞行的重要作家。如果不只是講求二人文學藝術上的成就和影響,其詩文的史料價值,實在是彌足珍貴的。高繼珩還是清末著名的筆記小說作家,他的《蜨階外史》正續編,是很有影響的作品,屢被小說研究者提及、引用。高繼珩還是天津著名文學社團“梅花詩社”的主要發起人之一。相當於“倡議書”的《重建詩社啟》,就出自高繼珩之手,是研究天津清代文學史的重要歷史文獻。史夢蘭歷五十餘年苦功創作的《全史宮詞》不但名重當時,還具有國際性影響,在日本、朝鮮、越南等國家都有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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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地方文獻整理方面。高繼珩用二十餘年的苦功,協助陶樑蒐集、整理、編訂了《國朝畿輔詩傳》六十卷,選錄清順治三年(1646)至道光十七年(1837)近二百年間870多位詩人的代表作品,每位作者,都有簡要的生平傳記,是研究華北文學史的最重要的參考書。史夢蘭編輯的《永平詩存》,是性質相同的著作;他的《畿輔藝文考》十二卷,輯錄了自週末荀卿以下至清末籍貫畿輔疆域內作者的著作,分條註釋、考訂,是研究華北古代文學史文化史的最重要的參考書。就地方文獻的蒐集整理方面的貢獻,二人實在是難分伯仲,前無古人,後鮮來者。僅就這方面的成就和貢獻,二人足以永彪史冊、永垂不朽了。

第三、地方史志編纂方面。史夢蘭主持編纂了《樂亭縣誌》《遷安縣誌》《撫寧縣誌》和《永平府志》,對《畿輔通志》也有重要貢獻。高繼珩則主持編纂了《欒城縣誌》。史夢蘭評價《欒城縣誌》“具有史法”。並說,假使高繼珩先生在世,編纂《遷安縣誌》的擔子,就不會落到自己身上。即便是落到自己身上,假如有高繼珩參與其中,“徵文考獻、記事纂言”,能與高繼珩共同研討,則《遷安縣誌》會在水平上有很大提高!你看,兩人就是這樣相互欣賞,心胸坦蕩,不存絲毫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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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地方語言研究方面。這方面,史夢蘭的成就更為突出,他的《燕說》《疊雅》及“古今謠諺”的系列著作,是語言學者足資參考的著作。我讀了《燕說》,其中有的語言還掛在冀東百姓的嘴邊,我覺得那叫是個親切!那個字,也許十分生僻,而那個讀音,是那麼熟悉,那個意思,是那麼生動傳神。在有關冀東地區語言研究的著作中,比史夢蘭稍早的寶坻李光庭的《鄉言解頤》是流傳和影響都比較大的,我讀過很多遍。如今讀了史夢蘭的《燕說》,覺得比李光庭的著作更“專業”,更豐富,所惜以前流傳不廣。《史夢蘭集》的出版,必將使這種狀況得以改觀。華北地區、冀東地區的文史研究者、民俗研究者、語言研究者必會將此書置於案頭,經常參考。

第五、金石書畫研究方面。史夢蘭和高繼珩在書法、繪畫及金石研究方面都有作品傳世。二人文集中,涉及這些內容的文章、詩作很多。我對此是外行,不好亂髮議論,暫且從略。我想,假如您是研究冀東藝術史、書畫史的專家,對史夢蘭和高繼珩,您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史夢蘭和高繼珩是冀東地區的文化巨人。以前對他們研究不夠、重視不夠。相比較而言,對史夢蘭的研究,情況還好一些,可見到至少兩篇碩士論文是研究他的;而對高繼珩的研究,基本上還是空白。明年上半年,高繼珩父女的詩集,就要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高繼珩的整個詩文集,我也在努力整理之中,希望早日出版。到那時,情況也許會有所轉變吧。

據作者在2016年在唐山師範學院主辦的“地域文化與文學暨《史夢蘭集》國際學術研討會”發言整理

宋健:樂亭史夢蘭與遷安高繼珩的兩次會面及相關史事

作者簡介:宋健,天津寶坻人,文史學者,藏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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