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坊師專記憶:李景彬老師印象

三九寒天,正是一年最寒冷的季節,可比這時節更為寒冷的是我的心情。又一位大學老師走了,這是自然法則之必然,雖然如此,但無限的感傷和淒寒還是塞滿了我的心頭。三十四年之前的情景歷歷在目,彷彿如昨。

同不久前辭世的湯吉夫、周治權兩位老師一樣,李景彬老師也是我最敬重的大學老師。

廊坊師專記憶:李景彬老師印象

那時,李老師四十多歲,中等身材,體態微胖,一副眼鏡橫在眼上,眉宇間透露出十足學者的風度。一年級的時候,李老師為我們上現代文學課,每週一次,每次四節,兩節連上,中間休息十分鐘左右,課都在上午。每次上課,李老師手裡總是拎著厚厚的講義和書刊,提前幾分鐘來到教室,穩穩地坐在椅子上,講義和書刊一一放在講桌上,等待著上課的時間。李老師講課旁徵博引,每當引用作家作品時,抑揚頓挫為朗讀,煞是投入,感情飽滿。講課之間,他偶爾用左手扶一下眼鏡。也常常用左手把眼鏡摘下,放在講義左上方,眼睛暫時離開講義,一臉鄭重,或為我們口述一個故事,或闡釋一個觀點,或解答一個問題。過一會兒,他又拿起眼鏡戴上,眼睛移向講義。這一切好像都是無意識之為,其實全是為配合講課。課間休息,有時李老師走下講臺,與學生對話。李老師講課不苟言笑,嚴肅認真。有時還提示我們記一下,最後絕忘不了留一些思考題,佈置一些該閱讀的作品。同學們都仰慕他認真負責的教學態度、縱橫捭闔的表達氣勢、淵源深厚的學識和孜孜不倦的治學精神,聽課十分認真。

廊坊師專記憶:李景彬老師印象

一次,學校召開運動會,中文系也有不少老師參加,李老師也在其中。平時早晨和晚上,也常常見到李老師沿著操場跑步鍛鍊。學校的運動會出場,自然不會感到例外。廣播裡播音員用標準的普通話,介紹中文系參賽的幾位老師,說李老師的是當時國內為數不多的魯迅研究專家之一,是學校難得的幾位副教授之一(當時廊坊師專教師職稱最高的就是副教授)。這使我對李老師更多了一種無限的敬意,那時對教授的敬仰就如同對神靈的頂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為自己作為廊坊師專中文系的學生而感到自豪。在與親朋好友通信的時候,我自然也就多了一些必不可少的表達內容,為他們義務宣傳中文系老師的情況,當然每次李老師必在其中。

大概是大二的下學期,正值中文系80級兩個班每學期一次的一星期學校農場義務勞動,別的同學都被安排去學校農場勞動了,我和二班的一位同學被系裡挑選出來,說是負責為要去海南島開會的李景彬老師刻寫一篇論文。這個安排是班上學習委員王寧告知我的。王寧是80級一班年齡最大的一個,平時說話辦事比班上其他同學老成幹練許多,同學們都叫他老大哥。他的告知,我知道不會有虛。不用去學校農場勞動,更主要的是為老師刻寫論文,心裡感到了一份榮幸,也有一份隱隱的忐忑。雖說高中時經常幫助老師刻寫文字,但為大學老師刻寫論文還是第一次,這麼重要的任務,怕是完成不好。

那天早飯過後,我倆按時來到了李老師家裡。李老師的家就在學校操場北面東側平房區,緊挨著男生宿舍。大致看去,房間不大也不多,約莫有兩室。一個房間是臥室,一個房間是書房兼會客室,書架上、桌子上擺放的都是書。可能是剛剛吃過早飯,桌子還沒有來得及收拾,顯得有些零亂,李老師的愛人正忙著收拾,見到我們到來,兩位老師十分高興,又給我們讓座又是倒水,熱情招呼我倆落座。李老師一邊與我們說話,一邊在忙著從書架上翻找什麼。他妻子看去比他年輕了十多歲,一邊整理桌子一邊與我們攀談,問我們哪裡人,父母都幹什麼,學習怎樣,生活是否習慣,將來有什麼打算,……一下子縮短了我們和兩位前輩的距離。

廊坊師專記憶:李景彬老師印象

我們向兩位老師說明了來意,寒暄了片刻,他愛人就離開了會客室。李老師也沒有過多地和我們客套,就拿出了他手寫的一篇論文,放在桌子上,論文用的是方格稿紙,字用的行楷,筆劃規範,筆勢蒼勁。論文的標題赫然在目:《魯迅和周作人散文之比較觀》,是一篇關於魯迅和周作人比較研究的論文,文章有兩三萬字之多。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兩個不同作家對比起來進行命名的題目。那時,粉碎“四人幫”不久,文學領域剛剛解凍,把一個過去人們從不敢提起的文人拿出來進行研究,也委實需要不小的膽量和超前的眼力,我暗暗驚訝。李老師說,這是去海南島參加全國高校中文系學術會議的論文,是魯迅周作人比較研究,需要發給每一位與會者一份,刻寫儘量仔細一點,遇有問題,及時提出來。刻寫不要著急,時間有的是。交代完畢後,李老師為我倆安排了刻寫的任務和分工,每人各刻寫一部分,一萬三四千字。

接受任務後,我們就投入了工作。刻寫是在李老師家裡進行,為的是有什麼問題,可以當場為我們解答。李老師和他愛人的平易可親的態度和鼓勵多少減輕了我先前的一些顧慮。

我們每天上下午準時來到李老師家,不敢懈怠,馬上進入工作狀態。當時是把蠟紙放在鋼板上,然後用鐵筆刻寫。鋼板的紋理有橫紋和斜紋兩種,分別在鋼板的正反兩面。鋼板長不到30釐米,寬約有10釐米。蠟紙是8開,嵌在一塊長方形木槽內,可以正反調換。橫紋適於刻寫比較方正的宋體字或仿宋體,斜紋適合刻寫自由體。因為是參會論文,閱讀論文的都是各大學的老師,檔次要求比較高,所以我們刻寫選擇了仿宋體。好在高中的時候,這些刻寫方法都得到過老師的不少指點,不感到陌生。這種刻寫需要十分地投入,稍不留意,筆劃就會出錯。

廊坊師專記憶:李景彬老師印象

刻寫需要神情專注,目力集中。透支最大的就是手眼,那時年輕,眼睛沒有感覺多麼勞累。可手刻一會兒,就發酸。刻寫的那幾天,李老師始終沒有離開過家,為的是我倆有什麼疑問可以及時地為我們釋疑。為了我倆刻寫不受干擾,刻寫的時候,李老師回到裡面的臥室。有時李老師在臥室,覺得我倆刻的時間久了,就在屋裡說一聲讓我倆休息一會兒,到外面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向遠處看看。有時老師從臥室出來,見到我倆刻寫累了,就讓我們暫時放下手頭的刻寫工作,跟我們天南海北地聊天。李老師與我們聊得最多的莫過於做人、讀書、治學的事蹟和道理。他教導我們為人要尚實尚真,忌虛忌浮;要認真讀書,要讀原著,要思考;治學要打好基礎,要先博後專。當時我雖然認真聽著但並沒有在意,也體會不到老師教誨的分量。後來才體會到李老師的認真嚴謹和鄭重。現在想想,真是見解獨到,語重心長。

廊坊師專記憶:李景彬老師印象

用鋼板蠟紙刻寫比不的手寫和打字,尤其無法與今天的電腦輸入相比。蝸牛般在鋼板上一筆一劃一字緩慢移動。我們馬不停蹄地刻了四、五天的時間,終於如期刻完了,然後就是印刷。那時沒有現在的速印設備,簡便的方法是油印。油印是把刻寫好的蠟紙小心夾放在細網狀印槽內側,然後順著網狀印槽外側手推油墨棍子,推一次印一張。棍子上的滴抹的油墨要適量,用力大小前後要均勻,稍不小心,蠟紙就會錯位或破損,前面所做的一切工作都要報廢。我們協助學校油印室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把幾十張每張上百份一一推印出來。論文油印件出來之後,李老師捧著裝訂好的厚厚一摞散發墨香的自己的成果,欣喜萬分,誇獎我們刻寫得快、刻寫得好。看到老師臉上綻放的笑容,聽到老師的誇獎,我倆也很激動。李老師高興地送給我倆每人一份留作紀念,並寄希望於我們,希望我們將來也寫出文學方面的論文或作品。一切完成後,我們每人還從學校財務處領了兩元左右的勞務費,那是我第一次勞動得到的報酬,心裡美滋滋的。

想那時候,一個在學校乃至全省全國有名望的老師,偌大的學校竟然不能為其學術研究提供周到的服務,論文竟要學生刻寫蠟版,真是不可思議。不久得知,李老師參加海南島會議,那篇論文就發表在當時的國家核心刊物《文學評論》上,我們兩位晚生也有一份自豪。

畢業後多年,我一直珍藏著當年李老師送給我的那份油印論文,可惜後來幾次搬家,還是遺失了,不能不是遺憾。若干年後聽說,李老師調到了山東大學。一方面為李老師高興,山東大學畢竟名氣比廊坊師專大了很多,一方面也為廊坊師專不能留住這樣一位才學卓著研究型的老師而惋惜。欣喜的是,李老師不時有研究成果見諸國內知名刊物。

廊坊師專記憶:李景彬老師印象

畢業後,淡於交往的我一直沒有和李老師聯繫,總感覺來日方長,沒有想到,那以後,我和敬愛的李老師竟成了永別。

李老師雖然走了,但是他和藹可親的面容、卓越不凡的學識、豐碩的研究成果、在新文學研究上的影響、對學生諄諄的教誨,依然銘感於我的五內。

謹以此文沉痛悼念李景彬老師。

2018年1月10日

(李景彬老師曾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原廊坊師範專科學校中文系工作,後調往山東大學中文系。)

廊坊師專記憶:李景彬老師印象

作者簡介:牛志強,河北省永清縣人,生於1962年3月,1983年7月畢業於河北省廊坊師範專科學校漢語言文學專業(現河北廊坊師範學院文學院),現執教於邢臺市二十冶綜合學校高中分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