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厚街菜市場二樓,有一個檔口,
在花花綠綠的飾品攤中,
顯得有些單調。
沒有任何要賣的東西,
只擺了幾張紅色塑料凳,
證明它確實正在營業中。
一位有點面生的中年婦女來到檔口,
剛準備坐下,就被店主喊住:
“反了,要朝南坐,又忘了嗎?”
顧客轉身坐下,店主景姨掏出了一個小木盒,
一卷棉線,一把刮刀,
一把剪刀,一瓶牙灰粉,
這便是開工所需的全部工具了。
景姨用頭巾攏起顧客的頭髮,
粉撲蘸上牙灰粉,塗擦在臉上和頭髮邊緣。
這種用稻穀燒出來的粉末,
不僅能讓淺色的毛根一根根暴露,
體毛變脆,一絞就斷,
還可以給皮膚降溫潤滑。
緊接著,景姨扯出一截線,
挽成“8”字形的活套。
“表演”開始了。
景姨將一根棉線纏絞成三根,
接著作成交叉狀。
左手扯著線的一頭,
牙齒咬著線的另一端,
在撐成“8”字的中間,
右手拇指與食指,
一鬆一緊,一開一合。
線貼著客戶的臉不斷移動,
兩手和嘴同時開工,
兩條棉線如剪刀一般,
汗毛紛紛落下。
棉線劃過皮膚,
像一個古老的紡紗機,
15分鐘後,
客人帶著一臉舒適,
紅光滿面地離開了,
這是熟客才有的笑容。
如果是頭兩次來景姨這兒,
多半是齜牙咧嘴地熬過這15分鐘的。
這種苟活在街頭的美容術,叫開臉。
在古代,這不是誰都可以開,
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開的。
開臉與否,
是區別舊時女子已婚與未婚的重要標誌之一。
開臉過後的女子,
皮膚光潔得如天仙下凡。
坊間傳聞,隋煬帝好色,
微服出巡時,喜歡暗中攔截迎親轎子,
強拐新娘作樂,
嚇得百姓迎親時不敢張揚。
恰逢一位聰明人娶妻,
女方堅持風光出嫁。
當迎親隊伍被侍衛攔截時,
便說是迎神會。
多虧了聰明人的吩咐,
媒婆在臨行前將新娘臉上汗毛盡除,
略施脂粉。
侍衛看到新娘臉若盈光,
一根汗毛都看不見,
以為真是仙女便不敢冒犯,
新娘得以順利放行。
傳說的真假已無從考證,
但臨近出嫁,必經開臉這一儀式,
自隋朝起,便是漢族的婚俗之一。
未婚的女孩,
額前要留劉海,腦後要梳辮子。
開臉成婚後的女子則要梳起髮髻,
以表示與少女的不同。
“黃毛丫頭”一詞,
指的就是還未剔除臉上汗毛的少女。
出嫁前的女子,
皮膚在開合的紅線下變得嬌嫩動人。
女孩一生只能開這一次臉。
她得是一位“全人”,
也就是父母、公婆都健在,
丈夫、子女俱全的婦女,
寓意新娘婚後也將幸福美滿。
古時開臉,甚至開出了開臉歌:
“左彈一線生貴子,
右彈一線產嬌男,
一邊三線彈得穩,
小姐胎胎產麒麟。”
講究一氣呵成的“線活”,
非一日兩日便能練成。
要做到手速快,顧客體驗好,
出師前,景姨不惜“請”出了自己的大腿,
如今,景姨在開臉的江湖上混跡20多年了,
大腿上的累累傷痕就是歲月的見證。
即便上手了,這手藝也是累人的。
景姨“開臉無數”的右手拇指與食指,
受力部位早已長出厚厚的一層繭。
嘗試過帶上保護手套,
但“絞臉”憑的是不斷調整手上的力道,
手指上戴了東西,就把握不好這個力度了。
與景姨年紀相仿的老主顧們,
也跟著她的好手藝,
陪著她從檔口走到門店。
甚至有些人搬離這個城市後,
還專門回來找她開臉。
每次看到鏡子裡的顧客的臉龐,
在自己手下變得煥然一新。
短短15分鐘,
就能收穫他們滿意的笑容。
現今的厚街,
只剩兩三個檔口在開臉,
而在線下飛舞的,
都是些佈滿皺紋的手。
景姨也曾突發奇想,
藉助互聯網來吸引學徒。
粗糙的手指和皸裂的虎口,
這承載了她十幾年與線共舞的手藝,
被放在了出售平臺上,
標價僅一元。
賺錢從來不是目標,
可惜,仍舊鮮有人問津。
現在的女孩們,
看重衛生條件,信賴專業人士,
相比於比比皆是的美容院,
隱匿在市井小街內的10元美容術,
景姨手巧,
手下的棉線還在繼續飛舞,
飛著飛著,就飛進了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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