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兩顆星的隕落”
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在文壇平地傳來一聲雷。
一個月前,海子的摯友——駱一禾寫下了這麼一首詩:
這一年春天的雷暴
不會將我們輕輕放過
天堂四周萬物生長,天堂也在生長
松林茂密
生長密不可分
留下天堂,秋天肅殺,今年讓莊稼揮霍在土地
我不收割
留下天堂,身臨其境
秋天歌唱,滿臉是家鄉燈火:
這一年春天的雷暴不會將我們輕輕放過
——《燦爛平息》
準確地預測了那一年將要隕落的兩顆星,一顆是海子,一顆是他自己。
海子死後,為了處理海子的後世,駱一禾心力交瘁,突然腦出血猝死。
相比海子的燦爛涅槃,駱一禾的死太過平凡,沒有遺囑,沒有壯美的象徵,甚至沒有一聲嘆息……
這一年,是一個時代的落幕,迴盪著整整一代人年輕的面貌。駱一禾是被遺忘的詩人,他的光芒可以說幾乎被海子掩蓋了。
導致很少有人會記得起來,駱一禾本身也是一位傑出的詩人。
駱一禾姐姐:
“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他的不尋常”
駱一禾被人稱作是中國詩壇最後的貴族,他的父親是駱耕漠是著名經濟學家,母親曾擔任國家物資部機關黨委副書記。
在他還不會講話的時候,姐姐們給他講小人書,他就知道書拿倒了。姐姐們以為他只是認得畫,後來才發現弟弟其實也在認字了。
到了駱一禾6歲時,已經讀完整本本《歐陽海之歌》這樣的大部頭小說。
那時候人們不知道,駱一禾就是所謂的神童。
不幸的是,1966年文革爆發,他們家成了第一個被衝擊的家庭。更讓駱一禾恐懼的是,他成了眾矢之的的“狗崽子”,每天放學途中都有海子追著他打。
不過,正是因此駱一禾有了一個人在家裡埋頭看書的習慣。
長大後他在詩歌裡回憶:
“在我還來不及懂的時候,像所有同時代人一樣,我看完了,一切可以弄到手的書。”
這讓我想起了那個經久不衰的辯題:”究竟是時代成就偉人,還是偉人成就時代?”
至少在駱一禾身上,是相輔相成的吧!
他的啟蒙老師說過:“莫結秀才,學詩當具斗膽。”看似不經意間地一句話,卻讓駱一禾終身受用,讓他明白了詩歌其實是勇敢者的遊戲。
當理想主義的熱忱冷卻,當人們掙扎與苟且之中,他仍然高舉詩歌與理想的旗幟,高唱情懷和情義的讚歌。
爛漫的80年代,北大“詩歌三劍客”
如果說禾與詩歌的邂逅是偶然,那麼他與海子、西川的相識就是偶然中的命運。
懷念起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遇到談論詩歌的知己,駱一禾曾寫過這首詩:
在那個時候我們架著大船駛過河流
在清晨
在那個時候我們的衣領陳舊而乾淨
那個時候我們不知疲倦
那是我們年輕的時候
我們隻身一人
我們也不要工錢
喝河裡的水
迎著天上的太陽
藍色的門廊不住開合
塗滿紅漆的輪片在身後揮動
甲板上擁擠不堪
陌不相識的人們倒在一起沉睡
那時候我們沒有家
只有一扇窗戶
我們沒有經驗
我們還遠遠沒有懂得它
生著老鏽的鋒利的船頭漂著水沫
風吹得面頰生疼
在天蓬上入睡的時候眼簾象燃燒一樣
我們一動不動地
看著在白天的綠蔭下發黑的河灣
濃烈的薄菏一閃而過
劃開肉體
積雪在大路上一下子就黑了
我們仰首喝水
飲著大河的光澤
——《大河》
而駱一禾一生中的知己,不得不提的就是海子。
據友人回憶,駱一禾第一次見海子,是受人引薦,當時海子寫的一首詩《山的兒子》。
剛上大學那會,海子才十五歲。
當年的北大,精英薈萃,人才雲集,他看起來只是個孩子,大家都來摸摸他的頭,戲稱他為“小朋友”,而海子很敏感,很羞怯,但內心壓抑而又孤獨,因為沒人理解他。
還好,他碰到了駱一禾……
就像伯樂遇見千里馬,伯牙遇上鍾子期,兩個人一拍即合,亦師亦友。
駱一禾、海子加上西川,三人結伴,成了聲名遠揚的北大“詩歌三劍客”。
海子感到仕途艱難,心中苦悶,常去駱一禾家,駱一禾就扮演著心靈導師的角色,對海子給予肯定和鼓勵。
海子死後,他幾乎不眠不食,有如晴天霹靂。
列車呼嘯著碾壓過海子的身體,駱一禾的心也被劈開了……
他忍住巨大的悲慟,抱病處理海子後事,整理海子詩稿。
當他聽說有幾個詩壇的重要人物,對海子的死不屑一顧,說海子是“懦弱”,他立馬主持各種會議,發表演講,發表文章,制止損害海子的口風,為這位詩歌的烈士唱起了最悲愴的輓歌……
他高聲朗誦著:“詩人,就是那些不能還原為人的人。”
他還不知道,死神已經攻佔了他的身體。
海子背後的駱一禾,
還是駱一禾背後的海子?
1989年5月14日凌晨,駱一禾永遠地閉上眼睛,時年28歲。
有人說,駱一禾是為了海子而死。
搜索駱一禾,看到的幾乎都與海子有關,連駱一禾生前最後一篇文章都是為海子而寫。
那麼,駱一禾是誰?
駱一禾是海子的引介人,也是駱一禾屬於自己的傳奇。
因為駱一禾極少談論自己,闊日持久地被看作是“傾聽者”,他幾乎是一個被低估的天才型詩人。
不同於海子的靈動,駱一禾的詩歌在語言上和思想上都有著更大的硬度和智慧。
觸及肝臟的詩句,詩的
那凝止的血食
是這樣的道路,是道路
使血流充沛了萬馬,傾注在一人內部
這一個人邁上了道路
他是被平地拔出
——《修遠》節選
這遠方的太陽
深淵的火
精神寒爽
獨自燦爛
不使我們被庸人和時代所赦免
——《世界的血·第二章第二歌》節選
如此的浩瀚與力量,敏感又透徹,昭示了駱一禾這個男人,註定不普通。
1986年至1987年間,駱一禾說:“變革是最重要的,發表是次要的,要麼淹沒,要麼有另外的命運,要麼有一個總的成型,新的制度。”
那一年,他開始變革,不再依賴於“依從”,而是孤獨地走向遠方,走出了80年代。
早期的駱一禾詩歌大多是溫暖的,亮色的,注重場景以愛為根基。後期的駱一禾深深的沉溺在思考中,創作出了《世界的血》和《大海》兩首分別長達3000行和5000行的長詩。
也許從那時起 ,駱一禾開始向死而生,像他自己說的:
世界說需要燃燒
他燃燒著
象導火的絨繩
生命對於人只有一次
當然不會有
鳳凰的再生……
當春天到來的時候
他就是長空下
最後一場雪……
明日裡
就有那大樹長青
母親般夏日的雨聲
我們一定要安詳地
對心愛的談起愛
我們一定要從容地
向光榮者說到光榮
——《先鋒》
他與海子,一前一後走進沼澤。
也許是為了世界的潔淨,將軀體化為長空下的一場雪。
從此,那個屬於詩歌的年代落幕了。
如今還有誰能為駱一禾,下一場潔白的盛宴?
還好,我們都還沒有忘記他。
無關他人,他叫駱一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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