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華 張吟豐等 檢察日報
唯託國際總經理胡虹投案自首
海外就醫被騙的遭遇，對賀麗的影響很大。她說，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噩夢，至今都覺得在家人和朋友面前無地自容，不知何時才能從這場噩夢裡走出來。
給出誘餌騙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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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歲的賀麗家境優渥。人到中年，賀麗比以往更明白身體健康、留住青春容顏的重要性。早在10年前，她就在湖南省株洲市美之源健康美容店辦了會員卡，每週去這家店做保養。10年間，賀麗和該美容店老闆陳薇早已成了無話不談的“好閨蜜”。
陳薇最會做賀麗的工作，每次賀麗都會被她說服，購買那些據說是國際上最潮流最有效的美容品與保健品。每年，她在這家美容店都要花十幾萬元。賀麗真心覺得，陳薇的很多觀點都說到了自己心坎上。比如，陳薇常說：“美麗和健康是女人最大的資本，值得多花些心思與金錢來細心養護。再怎麼為家庭為丈夫無私付出，若是人老珠黃了，被男人拋棄了，那豈不是什麼都沒了？”伴隨著這些“貼心話”，凡是陳薇推薦使用的，比如抗腫瘤幹細胞、荷爾蒙、抗衰老針劑等，賀麗幾乎從不拒絕，都要試一試。
2017年10月中旬的一天，陳薇對賀麗說：“好事來了！這樣的好事，自然不能讓它落到外人身上！”
陳薇告訴賀麗，她加盟公司的總部準備送一批VIP客戶去馬來西亞免費豪華旅遊，由於各個加盟店客戶數量非常多，旅遊指標異常搶手，她想盡辦法幫賀麗爭取到了一個。聽陳薇說，可以漂洋過海去看世界，旅遊、吃喝、體檢一條龍，而且不用花自己一分錢，賀麗心動了。2017年10月18日，在陳薇的陪同下，賀麗登上前往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飛機。
免費體檢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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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馬來西亞，一下飛機，機場上站著一排擁有模特身材的小夥子，舉著廣告牌熱烈歡迎賀麗一行的到來。主辦方專門指派了一位帥哥給賀麗獻花。這待遇、這場面、這氣勢，真不愧是VIP客戶的待遇。
離開機場，賀麗乘坐一輛專車來到一家五星級酒店。當天下午，陳薇叫來了兩位據說也是前來旅遊的朋友王雲、劉倩，與賀麗組成了4人小團隊。隨後，4人一起坐豪華遊輪看海景，吃喝玩樂，幾位“模特帥哥”也全程陪同，服務周到。
第二天，在吉隆坡一家著名醫院附近的一間大堂裡，一群健康專家給賀麗等人上了一堂醫療知識課。至此，賀麗感覺，這次海外遊的組織方廣州唯託國際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唯託國際”）對活動的安排真是用心至極。
第三天早晨起床後，陳薇提醒賀麗，要不要趁機做一下體檢。兩個月之前，賀麗在國內剛做了體檢，檢查結果一切正常，賀麗覺得沒必要這麼頻繁地體檢。看到賀麗有些遲疑，陳薇說：
“在國內體檢了，再在國外體檢一下，兩份檢查結果對比一下，不是更好？反正也是免費的。再說，國外的醫學設備和醫護人員水平、體檢流程可不是國內能比的，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賀麗覺得陳薇的話有道理，於是，在陳薇的帶領下來到指定醫院接受了體檢。在醫院裡，醫護人員的服務態度體貼周到，這更增強了賀麗對國外的醫療服務水準的信心。
第四天，幾個人又是吃喝玩樂的一天。連續四天，賀麗把馬來西亞有名的景點看了不少，把有名氣的小吃也都吃遍了。
第五天上午，賀麗拿到了一份用英文寫的體檢報告。
“閨蜜”設下“癌症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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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薇告訴賀麗，預約給她看病的醫生，是世界級名醫“賽琳教授”，曾給馬來西亞的總統和總理看過病，賀麗能遇到這位醫生，是福氣。一身白衣、保養得體的“賽琳教授”一邊看著賀麗的體檢表，一邊詢問她的飲食、睡眠情況、工作環境、家族病史等。詢問完畢，“賽琳教授”告訴賀麗，從體檢數據來看，她有患上肺癌、乳腺癌的巨大風險，患癌率超過了90%，必須馬上診治，否則一旦惡化，也許等不到回國，就命喪海外了。
聞聽噩耗，賀麗大腦一片空白。她哪能想到，自己的體檢報告已被人調包。
賀麗無法冷靜，已不能分析、判斷眼前的一切。她甚至來不及打電話跟國內的家人商量，慌張之下，向身邊跟她一起吃喝玩的“團友”求助。團友當即表示，保命要緊，命沒有了，錢再多也毫無意義。而陳薇則痛哭流涕地抱著賀麗：“姐姐得病，跟我自己得病一樣，姐姐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不管想什麼辦法，花多少錢，都要把姐姐從死神手中搶救回來。你的錢如果不夠，我們來湊，絕不能看著你不管。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刷我的卡，等你方便時再還我。”在陳薇的建議下，她選了一套預防癌症的治療方案：
注射一套抗癌針，價格為人民幣62.5萬元。“賽琳教授”說，只要打了這針，以後不可能再患癌症，但賀麗內心的恐懼和震驚卻難以平復。回國後，她拿著那份英文體檢報告到長沙兩家醫院，請權威專家對自己的病情進行會診。為了更確切地驗證自己的病情，她特意再次做了全面體檢。
這兩家醫院的專家們在仔細核查她的體檢報告後，給出了相同的答案：她沒有任何癌症症狀。至於“賽琳教授”的那番說辭，專家明確告訴她，癌症是全世界醫學的難題，癌症的病因目前尚不清楚，所以根本就沒法預防，“如果有人說，打個針就能防癌，那一定是騙子。”
此時，賀麗才明白自己被騙了。2017年10月25日，賀麗向株洲市公安局天元分局報案。
詐騙“一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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株洲警方經過初步偵查發現，該案涉案金額高、作案範圍廣，很可能是一個規模頗大的系列詐騙案。專案組就以陳薇、王雲、陳華3名犯罪嫌疑人為切入點，順藤摸瓜，揪出了以“唯託國際”總經理胡虹為首的犯罪集團。
偵查表明，該案涉及的“唯託國際”和鑫谷國際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均是經過註冊的正規公司。這些年來，“唯託國際”頻繁發佈提升自己企業形象的文章和海外就醫廣告。警方調查發現，“唯託國際”內設客服部、外聯部、醫療部、財務部、企宣部、行政部等，公司在詐騙對象的選定、冒充“國外專家教授”的包裝、藥品的包裝、詐騙模式等環節事先均進行精心設計，工作人員經過統一培訓，以提高詐騙成功率。該犯罪集團從設計到實施詐騙，主要包括六個環節，分三個階段：
（一）對人員進行組織培訓，設計整個詐騙鏈。培訓內容主要為：如何篩選客戶，如何鋪墊客戶，如何跟進客戶，如何配合客戶，如何進行售後管理，如何介紹海外醫療具體流程等。
（二）篩選作案對象，制訂詐騙計劃。第一，確定重點人群（有經濟實力和消費能力，注重身體的保養，文化水平低，不懂英語）。第二，確定六不帶人群（赴海外為了進行微整形的年輕人群，年消費不高於2萬元，對健康沒有需求，特殊工作者人群如公檢法人員及家屬，記者、律師、醫療人員、患有癌症等重大疾病患者，病危的患者）。
這兩個環節屬於整個詐騙流程中的“出國前準備梳理階段”。
（三）忽悠客戶接受免費海外就醫旅遊，誘騙其出境，並逐步獲取客戶信任。
（四）誘騙被害人在海外進行體檢和醫療會診。其間，被害人見到的健康講座醫學教授、解讀體檢報告的“醫學專家”等都是找專人扮演的，目的就在於讓被害人接受十幾萬元甚至上百萬元的治療方案。警方調查發現，這些藥品其實都是價值幾十元錢、幾百元的保健品。
這一階段，是在被害人出國之後，由“唯託國際”犯罪集團相關人員實施的海外詐騙環節。
（五）待受騙客戶回國後，“唯託國際”安排人員進行售後回訪。所謂回訪，其實是試探，在得知客戶沒有發現騙局後，參與詐騙的幾方面人員和組織，就將行騙所得的贓款按照“唯託國際”佔30%、代理商佔20%、美容店佔47%、假“專家教授”佔3%的比例進行瓜分。
（六）為了掩蓋犯罪事實，逃避有關部門的打擊，犯罪集團採取了一些專門措施，甚至是“法律措施”。針對被詐騙對象發覺受騙後在網上發帖揭露和舉報的情況，“唯託國際”不惜花費重金請人刪帖。為了“防患於未然”，“唯託國際”甚至專門聘請了律師，教員工們如何應對公安機關的調查。
這一階段是在被害人回國後，騙子為掩蓋事實、逃避打擊進行的一系列逃避警方追查的動作。
兩年騙得6.5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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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警方初步統計，僅僅在2016年1月至2017年10月，“唯託國際”分得的詐騙款就高達6.5億元。據辦案人員統計，本案的被害人多達1815人，分佈在26個省份，全是女性。海外作案地點涉及泰國曼谷、馬來西亞吉隆坡、日本東京、阿聯酋迪拜4座城市。
2017年11月11日，株洲警方展開集中行動，在長沙、杭州、廣州等地對涉案分子進行抓捕，多名犯罪嫌疑人落網。但主要犯罪嫌疑人胡虹因在日本臨時改變返程日期，逃脫了公安機關的抓捕。之後，胡虹逃至泰國曼谷。2018年4月25日，公安部發布A級通緝令，對包括胡虹在內的10名重大犯罪在逃人員進行公開通緝，5月4日，胡虹從泰國曼谷入境長沙黃花機場，向株洲市天元區警方投案自首。至此，本案主要犯罪嫌疑人胡虹、柳軍等全部到案。這次行動中，警方共抓捕了121人。
湖南省株洲市天元區檢察院公訴科科長張選果介紹，本案是株洲市檢察機關辦理的首起海外醫療詐騙案。在此案偵破過程中，檢察機關提前介入本案的前期偵辦工作，引導偵查取證。檢警雙方多次召開偵辦會議，商討辦案對策，推動案件偵破工作向前發展。在抓捕疑犯的同時，還引導警方對“唯託國際”總部進行了地毯式的搜查，涉案人員的手機、電腦、電子數據、財務賬本、保險櫃、公司合同、發票、內部監控視頻等，都依法取證收集，連公司的一張廢紙也沒有放過。這些證據為後期深挖此犯罪集團的罪行，鎖定其犯罪事實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因為案情複雜，涉及人數眾多，本案仍在辦理中。截至目前，株洲市檢察院初步認定，本案涉及120家代理商，762家美容院，被害人數達1800多人，涉案金額約6.5億元。
2017年12月至2018年6月8日，株洲市天元區檢察院批准逮捕該案犯罪嫌疑人33人，目前檢察機關正在審查起訴的有20餘人，其中包括賀麗的“好閨蜜”陳薇。
（文中涉案人物均為化名）
案後說法
該案作案範圍之廣、被害人之眾、涉案金額之高，令人震驚。案發後，我院第一時間指派業務骨幹提前介入該案，引導偵查取證。通過查閱案卷材料，抓住案件疑點和難點嚴審細查，系統分析犯罪嫌疑人供述、證人證言、現場勘查筆錄等，全面梳理證據情況，對確保偵查部門全面、及時蒐集、固定證據發揮了重要作用；對犯罪事實和情節的確定、案件定性、法律適用等重點問題發表明確意見，幫助釐清涉案主體的法律關係，提出偵查取證的方向和意見；參與公安機關的訊問，巧用訊問技巧，擊破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線，打消了犯罪嫌疑人心存僥倖，能夠逃避法律懲罰的想法，最終促使其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在該案批捕環節，我們適時引導公安機關調整偵查思路，改變單一的就代理商、美容院進行偵查，對整個“唯託公司”進行全面偵查，不放過一張紙、一份電子數據，確保取證到位。
同時，針對近年來名目繁多、亂象叢生的海外醫療、美容案件頻發的現狀，向公安、工商管理及文旅、食藥、衛計等部門發出檢察建議：
一、嚴格監管以海外醫療、美容為業務的機構。由工商部門牽頭，協調食藥、衛計、文旅部門對以醫療、美容為名的各類公司、企業等進行整頓，規範行業行為。
二、切實保護被害人利益。對首要犯罪分子、起主要作用的犯罪分子從嚴從重打擊，督促公安機關加大追贓挽損的力度，對贓款去向和犯罪所得一追到底。
三、加大宣傳教育力度。利用新媒體，新方式，宣講法律，揭穿犯罪分子的慣用伎倆，提高人民群眾識別、識破犯罪的能力和水平，提升防騙意識。
（湖南省株洲市天元區人民檢察院員額檢察官 張選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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