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孩
一個天氣異常晴和的中午。我想找根鐵絲疏通堵塞的廁所。住這家招待所的人多是外地要帳的生意人，菸頭、煙盒、扔得到處都是。因此，廁所堵塞也成了常有的事。疏通一次又堵了，服務員又不大管事，他們離家都很近。我們這些常住客，總為上廁所頭疼，老去外面上，人家總給臉色看，怪讓人難為情，只好自己動手了。在附近轉了兩圈，問了幾個我認識的人，卻沒有人能為我提供一根哪怕扭曲的鐵絲。我不禁又要抱怨這個鬼地方！突然想起那個看門人，不久前，我借過他的梯子一一一那是個面貌醜陋、衣著邋遢的矮個男人，心眼不壞。我想，或許他能幫我。我從門衛室的窗玻璃向裡看，並未見那個男人。我又獨自朝裡走了幾步，見一個小女孩垂著頭爬在一張兩頭摺疊起來的鋼絲床上看報。
看門人正和她說著話，一邊在她旁邊忙著用一根燒紅的鐵棍給爐子的木把手上鑽眼。我問看門人，可否能給我找根長些的鐵絲？他搖搖頭，憨厚地衝我齜著牙笑了一下，讓我再找找看，一面又埋頭忙手頭的活。我站在窄窄的臺階上，離那張小床很近，無意中又看了一眼那個小女孩，她⋯⋯我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小女孩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背上突起塊球狀的穹窿形的東西，胳膊和腿因患有嚴重的小兒麻痺症，竟像曬乾的豆芽菜般萎縮了⋯⋯她的實際年齡約十二、三歲，但整個佝僂著的形體竟象一個嬰孩！我突然想起夏末的夜晚我從對面的舞廳出來時，在馬路對面的冷飲攤上喝汽水，我見過那張小床，在昏暗的路燈下，我還一直以為是誰家的小孩由大人照顧著在外面納涼呢。我搬了張小凳坐在她的床邊，突然有了想和她談話的熱望。
＂你叫什麼名字？＂她垂下頭去，復又抬頭看看門人，抿嘴偷笑，看門人憨笑著，鼓勵著說：＂告訴大哥吧＂＂魯一芝＂她的河南口音讓我誤聽成＂露易斯，＂見我露出疑惑之色，她用手指在掌心劃給我看。＂哦，小魯，多大啦？＂＂十一歲＂她的臉黑瘦，眼睛更黑。當她同我說話時，臉倏地紅了，竟有些害羞地不時抿一下嘴。我見她床上放著小學課本和巜小學生報》便問她上學是否由父母送。＂不是＂她笑了。＂那是同學輪流送你去？＂我頗為自信地說。＂也不是。＂＂那是老師來給你補課？＂她點點頭。＂老師多長時間來一次？＂＂一星期＂＂你現在上幾年級了？＂她不說話了，臉上倏地蒙了一層陰影。藥店裡那個離過婚、愛抽菸的女人恰巧從旁邊的屋裡出來，見我和小魯說話。＂你別小看這閨女，唸書好得很，算帳算得可好啦！⋯⋯＂＂是挺聰明的。＂我說。後面跟一中年婦女，我想是小魯的母親，又有一身體魁梧的小夥在門口擦一輛賽車，小魯喊他哥哥。她哥哥看上去是那種愛趕時髦的小夥，也許心腸不壞。
看上去他們兄妹倆沒什麼相似之處。她家房門旁有幾盆花草，都修剪得很整齊，看得出主人對它寄予了一定的愛心。見我注意花草，小魯眼睛一亮，問我那些花叫什麼名。我逐一指給她，＂那是四季果，美人蕉、刺玫、小葉黃楊、君子蘭⋯⋯＂她同我爭辯那盆長著稠密小葉的不叫小葉黃楊，我說那你叫什麼？她笑了。＂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叫它四季青＂＂四季青不是這樣的＂我否認。究竟四季青是怎樣的，我一時也想不起來。她又問我從哪裡來。我說咸陽。從咸陽坐車到你這兒要坐七、八小時火車呢！＂真遠！我幾時能到那麼遠地方去呢？＂她漆黑的瞬中閃著興奮且嚮往的亮光。＂會有機會的。＂我取了她正看的巜小學生報》和她探討了幾個病句。又給她講了巜海的女兒》和巜賣火柴的小女孩》。她聽得痴了。整個腦袋抵在鋼絲床邊，只剩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我。＂休息會吧！＂看門人已幹完活。當我給小魯講故事時，她不時衝我憨笑。
我心裡想，從表面上看，這個看門人醜得就象伽西莫多一一一那個敲鐘人，可惜呵，小魯也不是艾斯梅拉達，但他們卻又讓人覺得那麼和諧，和諧地讓人感到美，美得動人！她不時用她細脆卻好聽的笑聲回報我的故事，連我自己都被感染了。那個下午我很快樂，我幾乎忘了我要乾的事。小魯的母親不時用警戒的眼光看我，我只得告辭。＂大哥哥你沒事常來看我哦＂小魯依依不捨地向我道別。我笑著答應了。對於她母親的態度有些怏怏不快，我想，不管她在別人眼裡如何醜陋，在她母親的眼裡卻是心肝寶貝。後來聽說冷飲攤是她家裡人辦的，她常在一旁幫著算帳，我去冷飲攤買東西的次數也便多起來，然而天氣卻很快地涼了。每當我感慨不巳地同別人談起這事時，周圍的人卻不以為然，也不覺得她有何不幸，說她母親為她看病花了不少錢，還讓她念點書⋯⋯除此之外，還認為我有些大驚小怪。
離開那座小城之後，我還常常想起小魯。回家之後，我的外甥女非常可愛，兩歲多，喜吃糖豆，每當我打開音樂，她便手舞足蹈地在我那空間極其有限的屋裡跳起來，其稚態可拘，我便樂不可支地看著她嬉笑。這時我不知怎地又想起小魯，祝願她也能有此無拘的快樂。
作者李鑑昀，筆名由雲，69年2月生，自由職業者，現居咸陽。曾在《秦都》、《健康教育》、《乾陵文苑》、《大乾州》、今日頭條等雜誌媒體發表詩歌、小說、散文、報告文學五十多篇。咸陽作家協會和陝西省易經協會會員。最喜歡＂嘯傲遺世羅，縱情在獨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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