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位来宾市大湾镇的大姐，每逢一起吃米粉，就跟我念叨大湾米粉如何好吃。吃南宁老友粉时她们提起，吃桂平罗秀米粉时她们也说，说得我常常按捺不住。广西是米粉之乡，全区各地，无论高山滨海，无一处没有米粉，米粉种类之多，据云有上百种，当然也只是大同小异的差别而已，但有好事者编排了广西二十四款名米粉的排行榜，竟然颇获认同，在不同网站被人贴出。这二十四种广西名粉里面，就没有大湾米粉的名字。我写过一本关于广西米粉的书，当然也没写到大湾米粉，因为我也不知道有一种米粉叫大湾米粉。
这让我想起了中国的正史排行榜“二十四史”。这是古代各朝撰写前朝历史的二十四部史书的总称，上起黄帝，止于明朝，到清代撰《明史》，由乾隆钦定颁行二十四史，“正史”一称就被二十四史所专有，取得了“正统”史书的地位。按照后代写前朝的规矩，虽然清代是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断代，但清史是不在二十四史之内的，后世写清史再无人给大清钦定颁行，所以说起中国正史，人均提二十四史。后来虽然有方案将《新元史》或《清史稿》纳入序列成为二十五史，但史家并无定论。说起中国古代史，人仍脱口而出说二十四史，便当清史不属于中国正史一般。现在，人们说起广西米粉，张口也是二十四名粉，不把大湾米粉列入。对待历史的态度，历来是为我所用，但总不能依样画葫芦都装作大湾没有米粉，或者大湾米粉不出名吧？现在有人跟我说，大湾米粉是广西二十四名粉外的好吃米粉，我也是满肚子狐疑。
我们那天到大湾时，已近下午两点，都想休息一下，于是一起到了大姐们的一位同学开的米粉店垫肚子。这家店正当菜市路口，位置极佳，后来我知道这也算大湾街的知名粉店，店里陈设也很整洁，有板有眼。我在大湾街吃了几顿米粉，印象中的米粉店很多是同时卖馄饨的。这家刘家米粉店，就只卖馄饨和两种米粉。馄饨没啥稀奇的，米粉则分为两种。一种是切粉，就是扁条的新鲜米粉；一种是干粉，是米粉厂加工成米粉后洒干装箱的干米粉，绑成一扎一扎的，很方便携带。广西较著名的柳州螺蛳粉、玉林牛腩粉，多用这种干粉来加工，不过螺蛳粉和牛腩粉的形状是压榨出来的细圆条，而大湾干粉是切成的细扁条。用时都要先用水稍泡软，再下汤锅煮，或者往滚水锅里焯软熟装碗，再加汤加料。
刘家米粉是大湾街装修较好、店面比较干净的米粉店，生意不错
这是我在刘家米粉店吃的第一碗米粉，选的是干粉，事实证明比不上切粉好吃
卖螺蛳粉的，也是用这架势烫粉
看这三大缸辣椒，胀着肚子都想吃碗米粉
生指天椒加蒜末、葱末腌的辣椒末，够辣，够刺激
用辣味也很重的白辣椒、青辣椒加葱、蒜等配料，加入米醋腌制的辣椒，除了辣味，更有一股馋人的鲜香
前面说了，那几位大湾大姐对家乡米粉的记忆深刻，一再跟我说好吃。但住了几天，天天搜罗一大堆还算土的菜回来，餐餐剩菜，米粉总共也就吃了四顿，两顿早餐，一顿夜宵，一顿刚到时吃的。那天中午，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干粉有嚼头，口感筋道，于是人人选切粉，独我自己选了碗干粉。事实上干粉没切粉好吃，口感有点儿粗糙。其实干粉和切粉的做法是一样的，都是把粉放笊篱里焯汤软熟，然后加一勺汤，加几样小菜——我惊奇地发现，这汤和小菜和著名的螺蛳粉几乎一样，炸酸笋丝、腐竹、木耳丝、炸花生米等等，就不知道汤是否一样加了螺蛳熬出来的，但味道极鲜。老板娘询问要不要辣椒时，也像螺蛳粉一样，从汤面上把辣椒油连汤刮到勺里舀进碗，这碗粉就是辣的，微辣、中辣、特辣均在她一拨拉间。如果没刮，那这碗粉几乎没辣味。这样，看在眼里，吃在嘴里，我可没法把这碗粉和一碗螺蛳粉分得出来。有一点不同的是，小菜之外，还有几样菜可以加——酥肉、叉烧、香肠和瘦肉汤，算是主菜，加一样就要添一样的钱。老实话，这碗粉的鲜美，就着落在那一口汤上。 临走那天早上，我和同行一位哥去吃米粉。路上他就说，还是去刚来吃第一顿那个店吧，难得那一口好汤。
这家米粉店连招牌都没有，可味道不坏，生意也不坏
我本来想吃碗现煮的汤粉，老阿婆答应了，却只是切了几块瘦肉煮好，捞出粉和肉再按螺蛳粉的方式配汤配菜
刘家米粉店还有一个让人格外喜欢的地方，是备有好几种辣椒。广西往北过了来宾，就算是能吃辣的地区了。表现在饭店、餐馆里供应辣椒的品种和数量都多了起来。刘家米粉店里一共有三种辣椒装在大罐子里任君取用，一种是辣椒面做的辣椒油，比较香；一种是生指天椒加蒜末、香菜末干腌的，比较辣而冲；一种是几种新鲜辣椒加蒜用醋腌的，辣而富有鲜味，我最喜欢吃这种醋腌的生辣椒，扒了两大勺铺在面粉上。还有一种辣椒，是久炖的干辣椒和辣椒面化在粉汤里、浮在汤面上的，连汤拨到碗里，会辣得人流眼泪。
第二天早餐，我们也是到大湾农贸市场旁边吃的米粉，每个地方的农贸市场一带，都会有很多包括米粉在内的小吃，这是经验之谈，这天我的经验却不太灵光。按理说，一个地方的汤粉做得如何，是很能判别此地米粉水平如何的，这天我就是想找一碗汤粉吃。看到紧挨农贸市场连开了两三家连招牌都没有的米粉店，是那种装修已经很破旧的私人楼房，铺面前一字横开摆着的橱窗边上，架着一个炉子。我便问有没有煮粉，主厨的老阿婆慨然就道，当然有！我们就拣了几个小矮凳坐了下来，同来的嫌天气热，要吃烫粉，就先给他们烫了粉装好汤和菜，然后给我煮粉。我上前指点，要求多加点猪肝、粉肠之类下水。老阿婆连着摇头，你要吃这些东西，到前面肉摊去买回来，我煮给你吃，买多少煮多少！我狐疑地问，那你拿什么给我煮粉。她不慌不忙地到里间冰箱拿出一大砣瘦肉来，片下一块，然后切小片，丢了一个铝勺改成的锅里，再抓了一把青菜放下去，滚了一阵，添调料，加米粉，很快把粉盛出来，问我要不要加辣椒。要什么菜，。我说不都不加，她就把给人吃烫粉的汤舀一大勺浇在米粉上，顺手给我加上酸笋、木耳之类小菜，看得我目瞪口呆。这一碗米粉，除了不是是直接滚水烫软熟而是加瘦肉煮熟，其他加汤加菜的手法，和螺蛳粉毫无二致。
无名米粉店配的叉烧相当不错，很少吃到如此酥脆的叉烧，旁边的黄豆也炸得很是酥脆
这店里备着一桶桶炒好的酸笋丝、榨菜丝和酸豆角，吃得人大汗淋漓
生腌指天椒也有一桶，这是分到小盆子里来的
还好，这家店也有很入味的生腌指天椒，和着烫乎乎的米粉连汤送进嘴，非常畅快。在店里，我看到了一对小情侣一种少见的吃法。他们的米粉不是分开每人一碗，而是一起装在一个大盆子里，两人各拿个小碗分食。这种豪气吃法，玉林多人同去吃生料粉，就是这样先煮一大盆，再各自分食的。在大化县一个小镇，我也见过这种吃法。这个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小，有几样菜还真的了得。一种是作为主菜的叉烧肉，近乎透明，竟然又香又酥。另有整桶炒制好的酸笋丝、榨菜丝和酸豆角，都是加了辣椒面炒的，非常开胃，我吃到一半又各加了一勺。
到大湾的第二天夜里，我们聊天快聊到半夜十二点。我估计茶喝多了，未必睡得好，如果半夜饿了找不到吃的。便问本镇夜宵集中的地方在哪里，回说镇子太小，这个时候是没人摆夜宵摊的，连我们在城市里最厌恶的那种烧烤摊都没人摆。不过，也不是没有夜宵吃，镇上夜里会有一些粉店、粉摊摆夜宵，但不集中，都是经营的人家就摆在家里门面。我下楼走出去，正巧旁边就有一家螺蛳粉店，便就近点了一碗。螺蛳粉本出自来宾以北五六十公里的柳州市，但我没想到，吃顿夜宵，这螺蛳粉要比在柳州吃过的若干名店爽口得多。归根到底，还是汤够鲜美。可供选用的主菜，有卤的猪肚、粉肠、七寸、横肝、鸡鸭翅爪和卤蛋，算是丰富。一问，她还不是整天出摊的，而是每天晚饭前后生意开张，做到半夜没客人了才收摊。
这个连墙都没糊的小门面，就这样开张了一门生意
一张案台，搁着主菜、配料和包上塑料膜的碗，就是一副“生财”
我认为，大湾街夜里吃的这碗螺蛳粉，是我吃过的味道最酣畅的一碗
就这样，我在大湾呆了几天，在街上只吃三顿米粉。一言以概之，就是三碗疑似螺蛳粉的大湾米粉。柳州螺蛳粉近年声名鹊起，几乎有扫荡全国之势，其来历也为众所周知。确切的说法是改革开放之初市场初放开时，食客在夜市里的螺蛳粉摊嘬螺蛳，将剩下的螺蛳汤拿来泡米粉，发现异常好吃，被粉摊老板推广，柳州螺蛳粉由此问世，这是广西最吹不得“祖传正宗”的著名米粉。那么，大湾街离柳州尚有一两小时车程，即令螺蛳粉出现后马上传过来，也是三四年前的事，那几位老大姐都外出就学了。她们印象中美味无比的大湾米粉，应该不是这种一碗螺蛳粉面孔的。但她们当年吃的是什么米粉，也问不出个什么究竟。那几天，她们还老是计划着，某同学开米粉店，做的凉拌粉好吃，可我们一直抽不出时间去吃。我猜想，当年她们吃的米粉里，多半会有凉拌粉。凉拌粉整个广西都有，也有些历史了。
回来后听一位来宾籍朋友说，他在大湾街吃过凉拌粉，菜是卤猪粉肠，说得我当场流口水。干粉是做不了凉拌的，多半是鲜做的切粉，而且现在大湾街的人口，供养不起一个专做鲜粉的米粉厂，多半是按以前的传统方法来做。以前的做法，是将米磨成浆，摊在一个圆形大笸箩上，入滚水锅蒸成一张大粉皮，小心揭下近起来，再分切成条，就可以上街卖了。吃时或剪或切分成段，浇上卤汁配上菜，再淋点油，这样吃起来粉质非常爽滑，一溜下肚。由于不经烫煮，夏天吃起来尤为爽快，凉凉的，香喷喷的，饱肚而消暑。
大湾米粉，行销柳州、桂林两市各县区
其实，大湾米粉出名，不仅仅是在大湾街上吃到的米粉，更出名的是大湾镇诸多米粉作坊出的干粉，在来宾、柳州两市县区尤其是农村市场，备受欢迎。大湾地处柳州和来宾中间，红水河畔，过去水陆运输发达，一百多年前就非常繁荣，素有柳（州）、来（宾）、象（州）“金三角”之称，民国被称为“小香港”之称。所出产的“大湾米粉”，经过严格的打磨、蒸、晒、切等许多复杂工序制成，已有两百多年历史，在周围久负盛名。据说本世纪初参加全国农产品博览会展销，以晶莹洁白的色泽，经烹耐煮、柔中带韧的特性，细腻滑嫩、美味爽口、入口即化的口感一时名扬。
前面所说的传统手工米粉的制作工艺，因为生产效率太低，现在做干粉皆弃之不用了，已经改成电气化的流水线生产，机器逐步代替了人工，但仍有老作坊坚持坚持传统制作方法，手工制作鲜粉。这种手工制作的鲜粉可以直接食用，甚至不用配什么菜和汤汗，简单蘸点辣椒、酱油，滑爽柔韧的口感和浓郁的米香就会让人吃得异常爽口。
大湾街上，卖干粉的店铺不少
此次赴大湾，我的收获也不囿于吃了几碗米粉，更大的收获是，镇上振柳干粉坊是大姐熟人——这条小街上，我怀疑每个人名不熟人脸也该熟——他领我观看了他整个生产线。以前我看过南宁的米粉厂，但那是大规模的生产，场面不一样。我知道，这种作坊产的干米粉是很受农村市场欢迎的，但没见过这种介于传统手工制作和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作坊如何运作的，这回算是开了眼界。大湾可以说是一个米粉作坊途中的地方，我虽只参观了一家，但看到卖干粉的铺子不下十间，说明大湾米粉确实名不虚传，是已经被市场接受了的一个品牌。
振柳干粉坊的老板告诉我，说是改机械化生产了，生产线的原理仍是模仿原来手工生产的流程，只不过把这流程整合得更加紧凑，头端下米，尾端出来的就是成品米粉了，费人工的只是要晾晒米粉。这个流程大约是这样：一个金属架上端，装一个圆锥底的罐子，用来洗米，米泡好后，打开开关，流到架子下端的圆罐里磨浆。磨好的将抽到一个有丈多长的扁平狭长方形的煮浆罐煮浆。煮浆罐的后端，是一个装有上下两层滚轴台架，台架蒙着一块长布，随着滚轴转动而循环往复地运动。煮好的浆淌到布上，随传动轴往前送，到了尾端后基本冷却定型，自动切丝。然后，把切好的粉丝放置在专门晾晒米粉的架子上，搬到室外架在专晒米粉的固定架子上晾晒，或者在室内开风扇吹。整个流程，除了搬运米粉去晾晒，几乎不用人工干预。
米粉厂洗米、泡米的工序
磨浆工序
煮浆工序
传粉、切粉工序
厂房里晾的成品米粉
厂外空地搭好的晒粉台架
振柳是属于前店后厂的模式，在街上有个专卖干粉的店，进深极深，算起来可能近百平方米，除了待包装、出售的成品米粉，还放着一些晾晒米粉的架子。他的加工厂房，也有近百平方米，除了生产线，还摆了不少台架晾米粉。厂房外，是一片有一两百平方米的空地，全部搭好了晾晒米粉的台架，米粉做好后，整架抬出来放到架上晒就行。算起来规模不小，问及产能，老板说：“如果天气好，每天只开机四五十分钟，就能做出五百来斤米粉。如果整天开机，人手忙不过来，销售也顾不上。”
可惜我们去的那天，天降暴雨，外面不能晾晒米粉，那天厂里停工休息，我也就没看到流水线运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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