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寫這個故事，源於昨晚的一個夢，夢裡清晰的麵條機的轟鳴聲，老闆娘穿著睡衣的身影，有人大聲喊我郭二妹，還有那一大缸沒清洗完的肥腸……
這個夢境，牽出我十幾年前在小飯館打工的一段經歷。
十幾年前，初中畢業的我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沒能繼續邁入高中的大門，這是我人生很大的遺憾，但是我不後悔，我覺得自己起碼沒有給父母增加負擔。
那時的我只有十五歲，輟學於我最大的意義就是打工、掙錢！
年齡的原因我去了當地的小縣城——沐川，當時的這個縣城對我而言無比陌生，除了初中競賽時去過一次，這才只是第二次。
運氣還好，就在以前老車站的旁邊有很多飯館，其中就有招工的，我也就這樣在這個人來人往的車站旁開始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月薪兩百，每月兩天休假時間可以回家一次。
這份工作很累，和我一起做事的還有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女孩：小陳。每天早上5：10分，老闆娘會準時穿著她肥大的睡衣出現在我們的小房間，然後用嚴厲的語氣叫喊“郭二妹，小陳兒，起床了，快點哈！”
睡眼惺忪的我會趕緊起床整理自己，雖然很想繼續睡，可心裡告訴自己要好好做，能找到掙錢的工作不容易，不能讓老闆把我開除了。
在這個安靜的早晨，我能清晰地聽見樓下對面那間麵條加工房裡傳出的機器轟鳴聲，格外刺耳。
（後來待的時間稍久後我就總結出，這家麵條生產工作的時間只比我起床時間提前了20分鐘，也就是說，當我迷迷糊糊的聽到機器聲時，意味著很快就要起床了。以至於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包括現在都很討厭聽見類似的機器聲，那時候多想天一直不亮，機器的聲音一直不響起，那樣就能多睡會。哪怕一分鐘也好....）
飯館裡的工作是忙碌的，雜亂的，早上賣麵條，我算了下當時一共有九種口味的面。午飯以各種炒菜和豆花飯為主，但麵條是全天候的。
晚飯也是炒菜，主要消費人群是那些收班晚的客車司機，他們忙碌了一天晚上就會喝酒解乏高聲喧譁，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每天都是晚上10點左右才能回家休息的原因。
每天早上會有一對夫婦騎著三輪賣早點，女的聲音很大，會吆喝：“豆漿~油條~”只要她們從門前經過後，不出十分鐘，老闆娘就會坐著三輪車來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當天所需的各種菜品，配料，幾大筐的往裡搬。
每天所銷售的所有菜品，麵條佐料，配料，都是經過我和小陳的手整理的，這些菜品裡我最討厭的是洗肥腸和切牛肉！
那時候每隔三天洗一次，一次就是六七副肥腸，並且老闆娘催促著一個多小時洗完。
那會兒是下半年的天氣，很冷，肥腸裡面的油凝固了，為了使清洗速度更快，會加入滾燙的水。我現在都能想起那個味道，真的很讓人作嘔……
牛肉一次就是二三十斤，需要先用沸水把牛肉煮一下，待到半生熟的時候就拿出來切成一點五釐米見方的小塊。血水混和著羶味腥味瀰漫著整間屋子，熱氣燻得我胃裡一陣陣翻滾……
除了整理菜品，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洗碗，點菜，端菜，送外賣，站在門口喊客（你好，幾位？裡面坐吧，有面條有混沌有豆花飯……），等等！
那時候她們不喜歡叫我的名字，也沒有喊我小郭，更不會叫我燕子，她們都習慣喊：郭二妹，郭二妹，郭二妹……一天最少不低於50次的喊我，帶了濃重的沐川口音，聽著心裡發毛。
儘管如此，每聲呼喚我都會回應，然後不知疲倦地去完成她們讓我做的雜事。
（現在對於這個稱呼我依然感到恐懼，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心理陰影，我把這個故事說給老公聽過，有時他被我氣到沒轍的時候就會陰陽怪氣地喊一聲“郭二妹”。然後我就立馬偃旗息鼓了……）
週而復始的工作每天都一樣忙碌，剛去的前幾天特別想家，很想放棄工作然後回去，晚上下班回到住的地方就完全不想動了。
那時我家還沒有電話，想父母時就會提筆寫信，然後淚眼模糊哭得一塌糊塗，最後發洩完了再看紙上的字，早就已經被淚水打溼無從辯認了。
把信紙揉成一團扔了，洗把臉，沖沖腳，倒頭就能睡著。好容易熬到第一次休假，激動，頭天晚上各種激動，想著明天一定要早些起床去買第一班車票！
老闆娘怕我回家後就不來了，提前就警告我說如果不回就扣一百的工資，別想能拿到！然後只給了我一百塊，抵押一百塊……
回家後看到父母，心裡特別委屈，可還是艱難地忍住沒哭，怕他們擔心。
在家的時間很快，臨走時老爸問我“辛苦就不要去了，我去把你的衣服和工資拿回來吧”。
當時那會很想同意爸的提議，但也許是出於單純，也許是出於好強，我拒絕了。一是擔心爸爸去拿錢時被欺負，城裡人和鄉下人……二是不想父親去，感覺會讓他特沒面子。
在這工作的半年裡也有快樂的時候，比如偶爾買一個包子或者紅薯餅犒勞自己，再比如認識了一些年齡相差不多的女孩，其中印象深刻的是車站對面那家同樣賣（豆花飯）的一個女孩，比我大兩歲多，那時喜歡叫她“小姐姐”。
在忙忙碌碌中那半年也算過得快，眼看就是春節了，我提前告訴老闆娘來年就去外面闖蕩了，不能再幫她。
起初老闆娘不同意，說要扣我工錢，然後又嚇唬我說外面的世界很複雜，工作沒那麼好找，想要遇到像她這裡一樣簡單又包吃包住的事情做那更難，並且還提出給我漲一百塊的工資，讓我好好考慮。
我最終還是謝絕了她的好意，畢竟我還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艱難，至少為此努力爭取過，付出過……
在車站這家小飯館工作了整整半年，所有工資加上最後一個月漲的100塊，一共1300塊。其中每次回家用掉一部分，犒勞自己用掉一部分，添置衣物用掉一部分，還剩下900回家全給了父親，讓他用作家庭的開支，當然後來父親都悉數又拿給了我作為出來闖蕩的盤纏。
這段經歷對於很多人而言都不算什麼，對我自己而言確有很特殊的意義，在這之後的十來年裡，它都是鞭策自己的籌碼，工作或者生活很累很煩的時候就會想想曾經，那段類似於“魔鬼訓練”的經歷。
可也同樣是這個經歷，成為了我的一個夢魘，每次夢醒都慶幸這只是一個夢，再也不會成為現實，再也不用忐忑於老闆娘穿著睡衣的身影和那一聲聲催促的郭二妹……現在我喜歡把這段經歷當作故事來欣賞，似乎存在過，又似乎沒存在過，誰知道呢~哈哈……
如今的我已是兩個男孩的母親，和老公共同開個小店做點小生意，我更多的時間是花在和兩個孩子鬥智鬥勇上，日子簡單而溫馨。
作者與孩子在一起
我不奢望孩子將來飛黃騰達，但我要把他們教育成健康陽光、與人為善、積極奮進的人，最好不要像我那樣過早輟學。如此我就會很開心啦！
去年我回沐川時路過老車站，變化越來越大，可那家豆花飯店還在，而且我居然還在忙碌的身影裡一眼就看到了當年的“小姐姐”，她竟還在那上班！
我在原地猶豫了再三，最終還是沒有去找她敘舊。我想她應該早已不記得我，可看到她的瞬間，我的心還能找到當初的那些溫暖。
那一刻，我有些淚溼雙眼。我想起了自己的經歷，再遠遠地看著小姐姐，我在想：那些在小飯館端盤子洗碗的姑娘都不容易，你若光顧那裡，請多多善待她們，不要太挑剔。她們也都想活得有點尊嚴！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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