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艱難的官司經歷過漫長的司法程序，終於勝訴，耄耋老人拿著手上的判決書，遲遲無法獲得其中判定的賠償。在全國法院風風火火攻克“執行難”堡壘的時候，一系列涉及老年人訴訟之後合法權益的案件，或者糾纏著大量親情愛恨，或者不得不面對著被執行人的逃避抵賴而難以執行。他們的晚年生活是否稍顯寬裕，往往最終取決於法院的執行力度。
王金輝作
案件·民事
“拆二代”在外充大款 欠下父母160萬
“拆二代”韓石的家庭其實遠說不上富裕，但他在“朋友們”面前的種種表現，嚴絲合縫地符合公眾對於“拆二代”這個詞的常規想象。
位於西城的老房子被拆遷之後，他和父母分得了通州的兩套房產。據他的父親老韓講，兒子年過三十，從不上班。拆遷之後，韓石自覺一躍進入了有錢有閒階級，每次與朋友吃喝，都會主動搶著結賬，花錢大手大腳，兩位老人也不知道怎麼會那麼快就花光那麼多錢。除了日常吃喝和給女朋友買奢侈品，韓石還“做生意”，當然是幹賠不賺的生意。自2006年到2017年，因各種消費和生意往來中的欠款，韓石從父母手中先後借走了60萬元。與此同時，還不斷有債主、高利貸找上門來，使用各種手段催討債務。多年來，老韓夫婦替兒子還債總數100萬元。
今年春節之後，兩位老人終於扛不住債主們的輪番上陣，賣掉房子搬進養老院。萬般無奈之下，老兩口將兒子起訴到了通州法院，要求兒子償還歷年積欠他們的160萬元。老韓對主審法官說，每次借高利貸，兒子留下的都是二老的地址，任由父母面對凶神惡煞的討債人員。債主天天堵門，韓石從不露面，甚至曾經人間蒸發八個月，父母想盡辦法也無法與他聯繫上。
老人出具的證據是一紙記錄清晰的欠條，載明“今有韓石與其父母對2006年開始到2017年3月份之前的經濟往來做結算，結算的結果為：1、自2006年至2017年3月止韓石因自己生活和做生意從老韓夫妻手中共借款60萬元，上述借款均是分期分批以現金方式借用的，韓石暫時無能力還款，但是對所欠的上述借款事實及全額無異議，予以認可；2、自2006年至2017年韓石在外面借款無能力償還，債主找上門來，老韓作為父母為韓石多次償還欠款本息共計100萬元，韓石對此事實認可，無異議……以後韓石與父母之間的經濟往來結算就以本結算書為準。以上事實經三方確認均無異議，簽字確認。”
父母兒女之間訴訟 宣判容易執行難
庭審當中，韓石低著頭坐在被告席上，非到被法官點名，否則一言不發。他在回答法官問題時說，承認欠錢，但是現在每月收入只有3000元，拆遷後購買的房子由於是政策房，還不能出售，因此暫時無法全部還清。
法律關係清晰，證據充分有效，法院的判決很快下達：支持原告訴訟請求，韓石理應償還欠款。由於雙方沒有約定還款期限，兩位老人隨時可以要求韓石還錢。
主審法官晉怡說，審理本案的過程當中，她對這個家庭的情況已經有所瞭解，這一紙判決，估計很難為老人的晚年生活帶來太多改善。“以被告的經濟條件，想還上這筆錢估計難度太大。而且這樣的判決，也很難採用國家強制力進行強制執行。”
晉怡法官認為，即使今後被告人名下的房產度過了政策期，可以上市交易，作為原告也未必會希望兒子將房子賣掉還債。“這樣的案件判決當中，摻雜著比較多的親情關係，執行起來的難度確實比較大。”
她說，如果雙方沒有血緣親情這一層，只是一個普通的債務糾紛，即使在債務人償還能力不強的情況下，法院也會盡力設法，調動其還債的願望。“在庭下調解的時候，特別是債權人為老人的時候，法院在瞭解債務人償還能力之後，一般會根據他的實際能還多少錢，給出一個調解意見。比如他實際欠款10萬，但是窮盡家財也只能還7萬，我們就會跟原告進行協商，爭取雙方各退一步。畢竟，實打實地宣判當然沒問題，但是被告人可能會想‘反正我也還不上，判決我也履行不了，那索性我就一分錢不還了’。對老人來說，更重要的還是早日儘可能挽回損失，提升晚年的生活質量。”
她為此提出建議，如果不得不到法院打債務糾紛官司，原告最好提前向法院申請凍結債務人的財產，以避免債務人在得知被告上法庭的時候，立即轉移財產。
案件·刑事
被害者80歲的父母 未來生活怎麼辦
在一些刑事案件中，刑事附帶民事原告人在獲勝之後，想要拿到足夠的賠償，往往難度更大。
年過八十的鄭時發老人家住四川閬中。1999年，時年21歲的獨生兒子鄭偉在河南南陽無緣無故被一名技校學生李超殺死。據當時的在場目擊者和李超本人供述，當時李超和同學翻越學校圍牆出去，剛跳下牆，就和牆外一名男子任某發生糾紛，幾個人將任某毆打一頓，李超用隨身攜帶的尖刀砍了對方臉部一刀。任某說，受傷之後他就趕緊跑了，前往診所包紮傷口。但恰在此時，鄭偉也從這裡經過，被李超等人誤認為是剛剛捱打的任某追上來報復，他們紛紛你一拳我一腳衝上去打鄭偉。混亂之中，李超又掏出刀子，連扎鄭偉背部幾刀，鄭偉當場死亡。
李超連夜逃走，隱姓埋名。多年之後，他因另外一起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案件被北京警方抓獲，在警方對其進行訊問、查詢其真實身份時，他交代了曾經殺死鄭偉的案件。
在殺死鄭偉時，李超尚未成年，不會被判死刑，但是這起案件中的20餘萬元賠償責任要由其父母連帶承擔；同時，他成年後又犯下另一起惡劣的傷人致死案，因此被判死刑。於是，鄭偉家中的年邁父母就面對這樣的極端情況：雖然根據判決可以獲得20餘萬賠償金，可是兇手被判死刑，兇手家庭已經毫無希望，這筆錢如何執行？
據北京二中院執行庭法官高騰飛講，被害者的父母均已80歲左右，本希望養兒防老，沒想到最後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對老人晚年無人養贍，生活相當艱難。“被害人是他家的獨生子，在農村地區，獨子死了，對老人意味著什麼？況且直到現在，被執行人李超之父李某某都沒有主動履行過法定義務。二中院曾經通過給李某某發放工資的銀行進行劃扣，但是總共劃扣了4000元之後，李某某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不再通過銀行領取工資了，銀行到了該劃扣的時候，發現錢根本就沒進來。”
今年執行法官發現，李某某已經退休了，經過細緻查找之後，確定了給他發放退休工資的主體。6月，北京二中院執行庭法官葉孝軍、高騰飛再次前往河南執行此案，向南陽唐河縣某鎮鎮政府送達了強制執行裁定和協助執行通知書，要求該鎮政府協助強制執行李超之父李某某每月工資600元。高騰飛法官告訴記者，李某某是鎮上的退休公務人員，每月有固定的退休金，由該鎮鎮政府負責發放。
案件難以執行時 法院民政設法支援
儘管6月份發出了強制執行裁定，但效果不佳。為此，法院剛剛向河南唐河縣縣政府發出了一份司法建議，建議由縣政府督促該鎮履行司法協助義務，並告知政府工作人員，若不履行，法院將依法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
高騰飛說，像這樣的案件，受害者父母生活困難，但好歹被執行人具備一定的履行能力，執行法官也一直在努力工作，如果能夠得到當地政府機構的配合，今後按月執行到部分款項，還是有一定希望。最麻煩的是那種確實不具備絲毫被執行條件的。
“相當多的刑事案件中，被告被依法懲處，判處重刑，但是本人並不具備賠償能力，其家屬在爭取減刑無望，或者確實也拿不出賠償的時候，我們就只能終結執行程序。這個時候，在法院這邊，會對於情況確實非常困難的人啟動司法救助，由法院方面向對方提供一些援助。如果受害人家屬年事已高或非常年幼的，法院會聯繫當地民政部門，將他們納入低保。這也是法院能做到的盡頭了。”
他告訴記者，除此之外，在一些涉及執行款項分配的問題上，執行法官們也會盡量努力，使得受害者家屬當中，老人、低齡兒童獲分的比例大一些。這個問題貌似簡單，但是在夫妻雙方一方被害，另一方與前岳父母、前公婆之間分配賠償款的時候，往往會弄出非常多的不愉快。
“按照法定繼承的順序和原則，這種情況下，賠償款實際上應該平均分配，夫妻一方死亡後，另一方與對方父母在親情上已經沒什麼太多聯繫了。這個時候，如果雙方反目，對於老年人而言，確實會非常不利。所以每到這時，就非常考驗執行法官的能力。按照一般原則，我們會盡量勸說青壯年一方少拿一點，多留出一些給老人和幼童，以保證他們今後的生活。”高騰飛說。 （文中當事人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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