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讀書就是「慢讀書」

傳統的讀書就是“慢讀書”

二十多年來,隨著電腦、手機的普及,知識的碎片化和人們對碎片知識的迷戀,認真讀書的人越來越少,引起許多有識者的憂慮。於是,不少人呼籲讓“慢生活”包括“慢讀書”重新回到我們的生活中。回首千年來,中國傳統的讀書就像古代生活一樣,節奏是很慢的,這一點從教育的起始就養成了。

明清兩代,小孩初進私塾,拜完了孔聖人和老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拿著第一冊課本(一般是《百家姓》),請老師“號書”,即標明下次號書之前應該背誦的段落,如從“趙錢孫李”到“金魏陶姜”32字。從入學開始就要背書,學過的經典都要背下來,這還不“慢”嗎?那時所謂的“讀書”不是默默地看,而是要大聲讀出來。明代太監劉若愚在《明宮史》記載當時小太監在宮中入學讀書(明代太監必須讀書,清代則僅許其識字而已)的情景:

每生一名,亦各具白蠟、手帕、龍掛香,以為束脩。至書堂之日,每給內令一冊,百家姓、千字文、孝經、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千家詩、神童詩之類,次第給之。又每生給刷印仿影一大張,其背書、號書、判仿,然判仿止標日子,號書不點句也。凡有志官人,另有私書自讀,其原給官書故事而已。

傳統的讀書就是“慢讀書”

這種學習方式,從教“幾個小小蒙童”的私塾,到最高學府——庶常館,都是如此。“庶常館”是士人通過了最高考試中了進士之後,擇進士中的傑出者為“庶吉士”(類似今日的博士生),到這裡再讀三年。清末進士惲毓鼎在日記中記錄他在庶常館入學的情景:

教習(老師)升公案上任,起行交拜禮,相向三揖。庶常等(眾進士)行一跪四叩禮,後二叩,贊禮者唱免,禮畢各退。順甲第(按照進士考試的名次)進號書。十人一班,各執《大學》一本或《書經》進至教習前,教習以硃筆標“六月初四日”五字於簡端,乃退。以次號書畢,教習行,庶常皆恭送於二門外,各乘車而返。

記載很生動。這些至少也都是二三十歲的飽學之士,像小學生一樣抱著課本,要“教習”(年齡未必長於學生)給他們號上背誦的段落。這一方面體現了尊師,又表示了對經典的尊重。

傳統的讀書就是“慢讀書”

那時人們將讀書叫作“點”書,這種說法直到比我們大一兩輩的老先生仍然保留著,讀《顧頡剛日記》,常見“點”某書“一過”,也就是讀某書一遍。最初我以為這是他讀沒有斷句的線裝本,隨讀隨點,讀完了也斷句了,下回再讀就省事了。後來發現有標點的書也這樣寫,如“點”《毛澤東選集》中某篇,甚至讀《人民日報》、讀文件也說“點”,看來“點”就是讀。過去在坊肆中買的線裝書大多沒標點,確實要隨讀隨點,這還不是慢讀嗎?

那時的讀書人對於儒家經典(四書五經)要背誦,要溶入血液中;對一般非經典書籍,讀的時候也很認真、仔細。因此老一輩學人的基礎知識都很紮實。讀王念孫(清乾嘉時學者)的《讀書雜誌》、聞一多的《古典新義》,從中可見這些學人在考證一個字、一個詞時,幾乎窮盡古籍中關於這個字、詞的所有資料,而且都是順手拈來,彷彿現今用的數據庫檢索,老輩學者對古籍的熟悉,由此可見一斑。這都是“慢讀”功夫的體現。

另外,傳統的讀書習慣中還有抄書一項。印刷術發明以前,書籍都是手抄的,有文化的窮孩子有的還以抄書為業。李商隱年少喪父,十六歲到洛陽“賃書”(為人抄書)貼補家用。即使印刷術發明以後,書籍也很難得,愛書人、讀書人借抄書籍是很普遍的事,這樣既熟悉了書籍,又獲得了書籍。顧炎武曾以自己為例說,他從十一歲開始抄讀《資治通鑑》,經歷了三年的熟讀和抄寫後,他有了三本九百萬字的《資治通鑑》,即原本、抄本和心中熟讀的一本。近代印刷工業傳入中國,書籍唾手可得,但許多老人仍保留著抄書的習慣,《魯迅日記》《顧頡剛日記》中都有抄書的記載。顧先生直到七八十歲時在報刊上看到於他有用的文章還是會抄下來保存、備忘。

傳統的讀書就是“慢讀書”

不過那時書籍少,流傳下來的古籍不過十幾萬種,刨去輾轉相抄的,大約不過五萬種。人們都是“術業有專攻”,不必把這幾萬種書都讀完了,所以他們有時間、有精力慢讀、反覆讀、邊讀邊思考。從我個人經歷看也是這樣。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到“文革”的十七年間出版的文史古籍和研究著作,我不敢說都看過,但敢說大多翻過,至今心裡還有個數,因為那些年出版的書受多種因素的影響,種數有限,稍上點心就有記憶。現在不行了,這是一個知識爆炸的時代,書籍的出版也如江河洶湧,隔一兩個月我就會到院圖書館新書架上瀏覽一下,真是目不暇接,吸引我的太多。有的很沉的書揹回家來,別說“慢讀”,就是快讀,或借用網上一個詞——“閃讀”,三個月借書期限內也讀不完,有的還沒讀,就又去還,真是為書所累。

在信息、知識爆炸的時代講“慢讀書”真是有些奢侈,然而還是要提倡“慢讀書”。曾看過一篇文章,講手機、電話、郵件造成了時間的中斷,使人們很少有整段的時間思考問題,整天忙著看電腦、手機,造成時間的碎片化。其實,人們熱衷於從電腦的搜索和手機的微信中獲取知識,所得到的大多也是極其膚淺的信息,真正對我們有益的還是沉下心來去閱讀能對人生和從事的工作有用的基礎知識。探求真理式的閱讀,那更要慢,在慢中才能有深入的舉一反三的思考。

該文還說:“文字表達則需要讀者在頭腦中將文字轉換成畫面,需要讀者調動自己的記憶、情感去破解文字的密碼,它需要耐心品味,在閱讀的過程中甚至要停下來想一想才能品出滋味,而不是一味地‘快’。”這些意見值得我們思考。

(文章摘自《秘書工作》雜誌2016年第6期。作者:王學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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