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到“九 一八”，這個讓中國人刻骨銘心的日子。 1931年的這一天，日本軍國主義向我們舉起了血淋淋的軍刀，東北大地屍骨遍野、血流成河，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東北抗日勇士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團結民眾，奮起抗爭。 抗戰十四年啊，東北抗日聯軍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長期獨立奮戰，不僅延緩了日本侵略軍對東北全境的佔領和對戰略物資的掠奪，而且在東北戰場上牽制了幾萬到幾十萬日本關東軍，為全中國的解放，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巨大貢獻。 十四年的代價是東北抗日聯軍由4萬多人到最後不到500人。 每一個人都可寫成一部血與淚的史書，逝去的和健在的。
只是，健在的只有幾位了，2018年7月21日，抗聯隊伍裡最小的女兵走了，她帶著已經完成的使命，她還帶著未盡的心願，永遠閉上了雙眼。 她，是我心中最敬仰的軍人，最慈祥的老人，最執著的共產黨員，最不捨的老媽媽。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即將到來之際，我格外想念她--李敏阿姨。
《最後的一面》
那天凌晨，一個悲痛的消息在哈爾濱陰沉的上空傳來，抗聯老戰士，95歲的李敏同志因病醫治無效，3點39分，離開了我們。 這消息一下子把我從睡意朦朧中驚醒，我呆呆地看著手機上的新聞，希望是“謠傳”，可是，一個又一個悲傷的面孔帶著消息，在微信朋友圈傳播，抑制不住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李敏阿姨，您不是好好地嗎？這幾天我打電話想去看您，聽說您去了蘿北，聽說您去學校演講，聽說您在接待外地來的客人，聽說你和大家一起演出去了……在我心裡，您是個不知道疲倦、精力十足的老人，從沒聽您說過累，您怎麼就像開玩笑一樣，說走就走了？
我飛快地穿上衣服，開著車就去了鞍山街23號，您的住所。 大鐵門敞開著，院子裡都是哀傷的人們，您的靈堂就設在您經常接待我們的客廳裡。花叢中，您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深深地鞠三躬，為您點燃三炷香，拿出我在路上買的您最愛吃的老鼎豐點心和俄羅斯糖果放到您面前，我悲傷地說不出話來了。
往事一幕幕，不由分說地、爭先恐後地在腦海裡回放。 最後見您那次是今年的6月3日。您要去北京參加個會，怕您出門吃飯不方便，吃完晚飯後，我去街上買了老鼎豐的油茶麵、長白糕，又帶上妹妹早就叮囑我給您拿的維生素D3（她怕您缺鈣）看您。
知道我要來，您早早地就在院子裡等著我。 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麼預感?那天晚上，看到我您就一直拉著我的手說個不停。
領我看您在院子裡新立的碑，一個個念著碑文，說都是陳雷同志寫的詩，您總算對他有個交代了；又領著我到您樓上的臥室，要送我一張您一生中拍的第一張相片；突然又想到《陳雷同志的回憶錄》翻出來，工工整整簽上您的名字送給我; 在客廳裡，給我看您左胳膊上的三個點痕，告訴我這是您從小生病後，您媽媽怕您叫閻王爺帶走，特意找算命先生在那裡燙的記號，說是這樣能逃過閻王爺的眼睛了………認識您三年多，從來沒聽您說過閻王爺，那天裡怎麼就絮絮叨叨地說起這些事呢？
我拿起了油茶麵，叮囑您出門時一定帶好，用開水衝完晾一會兒再喝，別燙著。又囑咐您把長白糕泡在牛奶裡吃，這樣軟。您捧著油茶麵和長白糕開心地笑了，我知您是喜歡的。看著您的笑容，我卻有些心酸，按說您退休後是省級待遇，每月工資不菲，可是，您身邊的工作人員告訴我，您每天吃飯有小米粥和鹹菜就足矣，您有數的幾件衣服就掛在臥室門口的一條繩子上，洗乾淨了反覆穿，有個背心破了也捨不得丟掉，您對自己苛刻，而對來訪的抗聯戰士後代，看到有困難的您毫不猶豫地上千元的出手相助，院子裡的石碑都是您自費購買的，抗聯文藝宣傳隊的費用您從來都是自掏腰包，而您卻捨不得買自己喜歡吃的糕點和糖果，捨不得多做一件新衣服。
那一天，我們手挽著手，從樓上臥室嘮到樓下會客室，從東樓走到西樓，從屋裡踱到院子，夜幕降臨，其實很多話我們以前都說過，很多事您也和我聊過，但那天我不願意走，我能看出來，您也不願意讓我離開，我們娘倆就那麼漫漫地說著。 李敏阿姨，我開車往外走，回頭看見您站在小樓前，月光下的身影那麼孤單弱小，一直目送著我，我哪兒想到這是咱們最後一面啊，那天怎麼就忘記了像往常一樣抱抱您再走啊？
前幾天去北安採訪一位抗聯後代，一個很普通的人，他曾得到您的關心。他對我說，聽說李媽媽走了，我心如刀絞，那幾天坐立不安，想到哈爾濱去看看又怕叨擾，李媽媽出殯那天晚上，我在十字路口點燃了燒紙，哭泣著向著哈爾濱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她是我們所有抗聯後代最尊重的人，我們都叫她“媽媽”。 李敏阿姨的靈堂在家設了九天，我幾乎每天都去，沒事就站在她的相片前望著她，“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最後的守候》
2018年7月29日，哈爾濱天河園籠罩在悲痛之中，一早，從哈爾濱四面八方趕來為您送行的人有兩千多，人群裡身著抗聯服裝的隊伍格外醒目。 天河園大廳裡堆滿了各地組織、抗聯後代、群眾等送來的花圈和輓聯。省市領導、離退休老幹部、從全國各地趕來的抗聯後代代表陸陸續續走了進來。
8:30分，追悼會正式開始。
我隨著人群，手執一束百合花，慢慢走進告別大廳。您的遺體在鮮花翠柏中，黨旗覆蓋在您瘦弱的身軀上，您的面容安詳，彷彿睡著了。您的遺像在大廳正中的屏幕上，還是那麼威武。廳裡回放著您親自唱的《革命人永遠是年輕》，聽著您的聲音，好像又看到您帶著笑容向我們走來，那個不知疲倦的老人家啊。
我淚流滿面地在您的遺體前深深地三鞠躬，然後，擦著眼淚，慢慢地在您的身邊走過，仔細地看著您，想把您的遺容永遠留在心裡，快走到門口，我不想出去了，就在您的腳下，貼著牆站著，我想多聽聽您的聲音，我還想多陪陪您。 人們在我面前哭著走進來，又都哭著走出去。 和您朝夕相伴的抗聯宣傳隊伍進來了，他（她）們一邊流淚，一邊合著您的聲音大聲唱著《革命人永遠是年輕》，走的您的腳下時，他們哭成一片，跪在地上給您磕頭，久久不願意起身。此時，我已淚雨滂沱，泣不成聲。
當最後一位悼念的人走出大廳時，工作人員請家屬到遺體旁，再行告別儀式。我站在最後，也和他們一樣，再次鞠躬，抬起頭，默默地流著眼淚目送您的靈車走向了那個通道，那個您將和我們徹底永別的地方，我的腳不由自主地跟隨著您的家屬，走到了爐旁， 您瘦小的身影在我們的哭喊中慢慢進去了。 40分鐘的等待是那麼漫長。 家屬都被請到休息室等待著，我執拗地站在工作人員的區域，不肯離開，當他們問我是老人的什麼親屬時，我告訴他們，我和老人非親帶故，我們是忘年交。我給他們講到您戎馬倥傯的一生，講到您謙遜的為人，講到抗戰14年的艱難……他們被感動了，當我流著眼淚說：我在這裡就是不想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走。有個年輕小夥子眼圈紅了，他說，阿姨，您就在這吧，一會兒我負責給奶奶收骨灰，到時候我叫您一起去。
就這樣，40分鐘的時間，我站在外面守候著，不到100米的距離，陰陽兩隔，我在這頭，您在那頭……悲痛的眼淚一刻也沒有停止。 李敏阿姨啊，我們可是有約的，您答應過我，幫我找一下資料，讓我寫《她（李敏）用十四年的時間呼籲抗戰十四年》。您還說要我陪著您一起找找一工具的老同志，開個座談會，您想整理一下那段經歷。您又指著滿屋子到處的資料告訴我，您在一點點尋找犧牲的戰友的足跡，說劉穎（作家，抗聯後代）寫的太多太累了，她身體也不好，要我幫著您把他們寫出來。您又說…… 當小夥子喊我時，我才發現骨灰已經慢慢推了出來，在小夥子向老人家遺骨鞠躬的時候，我已經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李敏阿姨，走吧，在這邊您太累了，那邊有您的愛人，還有您成千上萬的戰友，他們會陪著您；您在戰鬥過的地方找不到的遺骸，在那邊都會相逢。您們還會點著篝火唱著歌，只是不用再打仗了，戰爭的硝煙已經匿跡，和平的江山，是您們留給我們後代最珍貴的饋贈。 您的兒女們捧著您的骨灰漸漸走遠了，我呆呆地望著他們，好久。
李敏阿姨，和你接觸三年，是我人生最難忘的三年，我在您的身上看到的精神和品格，已經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裡，作為一個共產黨員，我不會辜負您對我的期望，弘揚抗聯精神是我責無旁貸的責任，請您相信，紅色的旗幟會有無數人傳承下去。 這最後的“最後”時刻，只有我們娘倆單獨在一起，這一生，結識您是我的榮耀，送走您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是我的幸運！ 李敏媽媽，永遠懷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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