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在“肥宅快樂水”成為今日的國民寵兒之前,曾經走過一段進入社會主義市場的曲折路。


早在1886年,美國佐治亞州的退伍軍人約翰·彭博頓應該不會想到,自己為了戒掉嗎啡上癮而調配的糖漿汽水,居然有一天會漂洋過海來到中國,成了雄霸21世紀肥宅快樂水榜首的人類之光。

如今,喝一瓶可樂已經成了唾手可及的放縱選擇。只需三塊錢,就可以感受二氧化碳氣泡衝擊舌苔的甜蜜激盪。

不過在可口可樂普及的背後,少有人知的,是它進入中國的曲折旅程。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在上海灘登場的黑暗飲料

1927年的中國大陸風起雲湧,國共內戰剛剛爆發。身處這樣劇烈的時代之下,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一種名為“蝌蚪啃蠟”的洋汽水悄悄登陸了上海灘。

當上海市民好奇地用方言念出“蝌蚪啃蠟”,再看看眼前棕色冒泡的液體,他們很快得出了一致結論 —— 這是一款黑暗飲品。放到今天,大概也只有“嶗山白花蛇草水”的名頭能夠媲美。

銷量可想而知,全年只賣400瓶。如此慘況逼得公司登報,以350英鎊的高價徵求譯名。留英的上海學者蔣彝“可口可樂”的命名被一眼看中,成了“信、達、雅”的完美實例。

有了新名字的可口可樂成功逆天改命,憑藉女神阮玲玉的代言廣告,迅速打入了上流社會小姐的聚會。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阮玲玉手把手教你如何優雅地喝可樂。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精緻女孩兒party餐桌上的寵兒。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體面婚宴上的必備飲品。

誰也沒想到,短短3年內,戰亂不斷的中國就成了可口可樂最大的海外市場,裝瓶廠開到了上海、天津和青島。

到1948年,上海的銷量已經超過100萬瓶。在“百樂門”、“麗都”和“仙樂斯”這些上流社會娛樂場所裡,可口可樂的身影從未缺席。那一抹褐色糖漿和紅色標誌,成了花花世界的鮮豔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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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淞滬會戰,可口可樂與上海戰場同在。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1948年,上海龍華寺的可口可樂零售車還是人力車。

不過隨著解放戰爭進行,可口可樂也難逃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歷史宿命。

1949年,可口可樂和美國大使館一起撤離,三個裝瓶廠也被人民政府接收,轉而生產山海關、北冰洋等國產飲料。

如此生活30年,“可口可樂”成了大部分人都沒聽說過的奇怪詞彙,與小資產階級的腐朽傳說一起,被封存在歷史的陰暗面裡。

重新走在社會主義大道上

到了70年代,可口可樂終於等來了迴歸的歷史機遇。只不過空氣中與美帝國主義為敵的氣息仍然強烈,就註定了這條路的一波三折。

1976年,中華大地春風又起。隨著政治局勢逐漸明朗,可口可樂開始和中糧集團接觸,尋求引進機會。中糧的工作人員回憶說:

“當時我們沒有中央的紅頭文件,僅有李先念副總理手寫的一張不大的紙條,說可以進行此項工作。這張紙條就是引進可口可樂的尚方寶劍。 ”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1979年3月30日,長城上的小男孩啜著一罐可樂,那是攝影師偷偷帶進中國的。詹姆斯·安丹森 / 攝

1978年12月13日,雙方簽訂協議,向中國的主要城市和旅遊區提供可口可樂生產設備,開設裝罐廠並銷售。由中方每年花30萬美元購買濃縮汁,生產線則由可口可樂公司免費贈送。

三天後,中美宣佈正式建交。可口可樂公司隨即在美國正式宣佈重返中國。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第一批3000箱可口可樂,從香港出發,乘火車前往北京和廣州,成為改革開放後第一個重返大陸的外國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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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口可樂又回來了!”電影《芳華》/ 截圖

可口可樂本想回到上海建廠,重現當年“最大海外市場”的輝煌。沒成想,“賣國主義”和“打擊民族工業”這樣的反對聲音如潮而來。

舊船票上不了船,昨天的故事沒法重複,生產線最終挪到了北京豐臺區五里店的一個烤鴨廠。

等到1981年正式投產那天,烤鴨廠的車間鞭炮齊鳴,總裁在歡樂頌的伴奏下品嚐了生產出的第一瓶可樂。據《紐約時報》報道,場面比中美建交那天還要熱鬧。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有了在上海碰壁的經歷,可樂可樂開始小心翼翼,為了和中國人民搞好關係,僅在高級飯店向外國人銷售,生怕揹負“洋鬼子賺中國人錢”的罵名。

可能是因為表現良好,不久,有關部門允許可口可樂在北京內銷剩餘產品。於是在北京各大商場,都出現了可口可樂搞促銷的身影,買一瓶可樂,送一個氣球或一雙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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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北京,賓館裡出售的第一批可口可樂。Eve Arnold /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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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10月,中國北京,銷售瓶裝和罐裝可口可樂。Francois LOCHON / 視覺中國

這樣的出場方式,卻再次引來了非議。以前在電影裡伴隨著美國大兵形象出現的飲料,如今堂而皇之地走上了社會主義共和國的街頭,嚴重傷害了許多人的民族感情。

畢竟,十一屆三中全會才過去三年,買東西還要憑票,當年的新書《怎樣鑑別黃色歌曲》還在批判鄧麗君。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北京的可口可樂廣告牌。Jean-Marc CHARLES / 視覺中國

有老同志氣得連連發問,“中國的汽水就不能滿足人民的需要嗎?不能滿足外國人的需要嗎?非要喝可口可樂?”

即使不談民族感情,可口可樂也逃不過政治經濟學的板磚 —— 資本主義就是擅長培養你原本就不存在的需求,並將這需求習慣化。退一步講,喝白開水就活不下去嗎?

於是1982年春節前夕,北京日報的內參《“可口”未必“可樂”》上奏,數落了賣可樂的種種不良影響。時任政治局常委的陳雲作出批示:“可口可樂不能搞內銷,只能賣給在華的外國人。”

一夜之間,所有可口可樂都被從商店櫃檯上撤下,就連裝載可口可樂的貨車也在進城的路上被警察攔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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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一所大學內抵制可樂的海報。Peter Rogers / 視覺中國

在此危急關頭,還是熟悉中國國情的中糧集團出馬,寫了一封“人民的來信”,苦口婆心地說明賣可樂的意識形態合法性 —— 不僅能為國家賺外匯,而且配方用的是中國桂油,有中國的成分。

這封信最終被呈到了時任國務院副總理萬里的面前。萬里拍板同意內銷,這才使得可口可樂成了官方認證的“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在內地市場上起死回生。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在所有事情都在快速變化的80年代,可口可樂成為了中國同西方,尤其是美國的“蜜月期”的一個符號

等到1984年,一個穿著軍大衣的中國年輕人出現在《時代週刊》上,標題是“China’s New Face”。

他站在長城上,微笑地捧著可口可樂,彷彿是在宣告,意識形態的硝煙終於告一段落。

可口可樂的滋味,是我們童年的味道

80年代以後,可口可樂憑藉本土化營銷,開始真正進入中國人的生活。

據觀察,中國可口可樂的紅色外包裝和美國韓國都不一樣,比其他國家增加了黃色,因為這樣就能更接近傳統的“中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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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時髦的年輕人在天安門散步,喝著可口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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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北京雍和宮裡的可樂杯。Stuart Franklin / 攝

彼時的可口可樂是常人無法染指的奢侈品,一瓶賣4毛5分錢。要知道1982年北京市城鎮居民月平均收入也才42塊8。放在今天,相當於月薪一萬的人,要花100塊買可樂,誰喝誰牛逼。

對於普通人家,只有給領導送禮的時候才會狠狠心,斥巨資買一箱。據市民回憶,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送給護士兩瓶可樂。“可樂一出手,事情就好辦了。”

連帶著可口可樂工廠的員工也倍兒有面子,找對象都不用愁。因為約會常備可口可樂,就跟聽搖滾樂一樣時髦,最能討得姑娘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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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一個時代弄潮兒身著流行的軍大衣,在故宮門前拿著稀有的可口可樂。問他味道怎麼樣,答曰,馬馬虎虎。劉香成 /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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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綠皮列車上一對夫婦甜蜜相依,男人西裝革履手拿可口可樂,女人則燙了頭穿著時髦的短裙絲襪。Peter Turnley / 視覺中國

1986年,可口可樂花20萬美元資助中央電視臺買下BBC拍攝的英國女王訪華紀錄片,從而獲得了外企在央視打廣告的第一個機會。

10月的一天,在《新聞聯播》播出之後,中央電視臺及全國18家電視臺同時響起了可口可樂廣告旋律,那是童安格演唱的《擋不住的感覺》。

伴隨著“清晨中你和我,有多少期待,彼此眼中的問候,散發著友愛”的歌詞,廣告中出現了廣播體操畫面和人們喝可樂時朝氣蓬勃的笑臉。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的曲折道路

通過這支散發著時代感和正能量的廣告,可口可樂向全國人民展示了自己的存在。

到了90年代,可口可樂也還是一種輕奢,只有考100分的時候才能享受到。

我對“土豪”的最早印象,就來自一個請我去他家吃可樂雞翅的小學同學 —— 可樂搭配可樂雞翅,重新定義了“原湯化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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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在衚衕的冷飲攤,可樂和北冰洋總是一起出現在冰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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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可口可樂售賣車。

為了讓中國人民都能喝上可樂,本土廠家也抓緊商機,“師夷長技以制夷”,以致於各地出現了上百種“中國人自己的可樂”,包括青島嶗山可樂,重慶天府可樂、上海幸福可樂、燕京咖啡可樂,廣東少林可樂……場面一度瘋狂。

只可惜口味良莠不齊,大多數新秀都沒等到與可口可樂匹敵的那天,就已經銷聲匿跡。

九十年代初,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兩樂”水淹七軍,收購了大量本土可樂品牌。如今,少數國產可樂即便存活,也只能在鄉下小賣部和城鄉結合部露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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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汾煌可樂的中國風包裝,走本土化親民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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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可樂產品介紹會地點在同仁堂御膳廳,散發出濃厚的養生氣息。

到1998年,可口可樂在北京和上海的飲料市場佔有率分別為36.6%和32.6%,遠高於第二名百事可樂的6.0%和15.1%。可口可樂在中國的絕對優勢基本形成。

於是每天放學後,校門口的小賣部裡都上演著一樣的誘惑。你可以花五毛錢來一包牛羊配或者香菇肥牛,或者花一塊錢來一根流著油的烤腸,如果願意再出一塊錢,就可以開一瓶玻璃瓶裝的冰鎮可口可樂,然後被同伴們一人一口分個精光。

彼時的可口可樂已經成為了一種精神符號,伴隨著對美好新生活的追求,滲透到了日常生活的各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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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北京,一名中國郵政工作人員騎著自行車去一家時尚沙龍送信。STEPHEN SHAVER /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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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山東青島,海灘上的可口可樂印記。Martin Parr /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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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口可樂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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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世界盃,可口可樂廣告找來國足隊員和Twins一起玩“彈指足球”。林敬東 / 視覺中國

不喝肥宅快樂水是不可能的

當可口可樂擺脫了資本主義汙名,一路在社會主義大道高歌猛進,它又遇到了新的質疑,就像你媽從小告訴你的那樣,喝可樂不利於健康。

早在2008年,姚明左腳踝骨裂的時候,他代言的可口可樂就成了路人攻擊的靶子。憤怒的人群認定,“姚明骨裂就是因為可口可樂喝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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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飛宇網吧裡,可口可樂陪伴了無數人的青春歲月。Martin Parr / 攝

隨著年紀增長,喝可樂長大的80後90後也開始互相調侃,“你為什麼不愛喝可樂了?”

有人說,現在唯一用到可樂的就是做可樂雞翅的時候。不過更時髦的解法是養生朋克,喝可樂的時候裡面泡枸杞和黃芪。

於是2012年達到業績巔峰之後,可口可樂極盛而衰,銷售額逐年下滑,到了2017下滑了近130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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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樂不是獨自在戰鬥。它的同伴光碳酸飲料就有健怡可樂、零度可樂、雪碧、零度雪碧、芬達、醒目……以及評價兩極分化的薄荷味雪碧,和櫻桃味可樂。

為了扭轉頹勢,可口可樂公司開始生產果汁、茶飲、礦泉水。就連可樂的原料也變得越來越健康化,除了零度和健怡,公司還花6年研發出了“能吸脂的可樂Plus”。

據稱這款可樂只在日本銷售,口感欠佳,原因是每瓶都摻了5克難消化的麥芽糊精,只為增加喝可樂的消耗,從而達到減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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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什麼能阻止熱愛呢?

當可樂被冠以“肥宅快樂水”之名,這個說法很快裹挾著無憂無慮的歡愉之情橫掃了整個社交圈。一時間,互聯網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不喝肥宅快樂水是不可能的,“既然喝水都胖,那我幹嘛不喝可樂?”

於是可樂不再是可樂,而成為了一種即時可得的滿足感,和對這種滿足感完全的掌握。它意味著抓住當下,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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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物妹小埋成了這個時期喝可樂的代表人物:一定要對著瓶嘴直接喝可樂!讓碳酸在乾渴的喉嚨中迸發開來!再吃薯片!緊接著喝可樂!

最懂得可樂奧義的人,大概還是要數畫家朱新建。他還有一個身份,是作家王朔的親家。

從80年代喝第一口可樂開始,朱新建便欲罷不能。他甚至曾經放話,一生不再喝水,只喝可樂,最高紀錄是一天干掉二十瓶。

拜訪他的人看見他家常年堆的可樂瓶,也會忍不住擔心不健康。

不過朱新建從不放在心上,因為在他看來還有更重要的事:

“有趣的人生,應該容忍一些頹廢,容忍一些不健康的快樂。人即使賺了全世界,卻連快樂都沒了,那活著多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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