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磚一瓦間藏著精工巧勁，一唱一和間藏著質樸純真。人傑地靈的江西，隨處都閃耀著人文的光芒。9月1日起，江西日報微信《夜讀》欄目聯合江西省散文學會推出“江西散文名家專輯”。
今天要與您分享的第十八篇作品是——南昌大學中文系教授，江西作協副主席阿袁創作的《葛仙山羽化記》。請跟隨她的筆觸，去領會散文作品的深遠立意，字字珠璣，自有天地。
葛仙山羽化記
3029級青灰色臺階。
對朝聖者，這是必經的洗禮。當年葛玄竹杖芒鞋，披荊踏棘，之後才能脫胎換骨，作逍遙遊。玄奘負笈西行，徒步十萬裡，轉輾十七年，才得一卷真經。所以莊子曰：至人無已。
可要到無已的境界，哪是易事？先是小腿痠痛，再蜿蜒到大腿和腰。3029級臺階還沒過小半，我幾乎就要匍匐而行了。只好臨時練起莊子的無已法，對自己說，這腿不是我的，這腰也不是我的，和這路邊的樹樁，以及山中挑夫的扁擔是一樣的。然而這法子似乎不管用，腿和腰不離不棄，異常忠貞於我，而痠痛也亦步亦趨。仰頭看山頂上的道觀，還在飄渺的半雲間，我幾乎要放棄了。同行者笑笑，說，不遠了，再走半個時辰，就到了。他是本地人，每個月總要爬這個山好幾次的。不能不信他。可走了半個時辰之後，道觀依然是隱隱約約。到底還有多遠呢？我問。不遠了。他還是這麼說。原來他在用曹操的望梅止渴計，誑我呢。
好在山間不時有歇腳的地方。是草棚，擱幾張竹桌竹椅，極簡樸。坐在那兒就不想走了，因為累，也因為風。風是從山那邊過來的，挾著樹的香花的香果的香。山中有各種顏色鮮豔的花果，草棚邊上就有絳紅色的醬果，掩在綠色的藤蔓間，如猶抱琵琶的美人。忍不住摘了幾顆，卻不敢吃，書上說，凡是鮮豔的東西多有毒。這也是紅顏禍水美人如刀的邏輯。但草棚裡的老人告訴我，那是西番蓮，吃了能清火明目。用泉水洗了，極小心地放一顆到嘴裡，味道果然和超市裡的那些水果不同，清而且澀，有一種未經人事的純潔的氣味。
老人神情閒散，和山中的樹和花草是一個表情。在山中住久了，想必都這樣。果子是這樣，老人也這樣，都有一種遠離塵囂的乾淨和安靜。甚至那薄團上斜臥的黑狗，也和山下的狗不同。從我們坐下來起，它自始至終，也沒有覷過我們一眼。它一直若有所思看著的，是西南方的一棵樹。對狗而言，一棵樹有什麼看頭呢？那也不是母狗，也不是骨頭，我納悶。但我沒有這麼輕佻地問老人，山裡的老人莊重，樹和狗也莊重，我不能不變得莊重起來。
山腰處竟然還有養蜂人。是一對小夫妻，帶一個孩子。孩子一兩歲的樣子，咿咿哦哦地在地上走。草棚外是一溜蜂箱。蜂箱的外面，就是懸崖了。孩子老在那兒轉著圈兒，那兒有一隻藍蝴蝶，他總想捉。我提了心，怕孩子一個趔趄，會掉下去。可孩子的母親卻閒閒地，摘著手裡的一把豆角，間或抬頭睃一眼――還不是睃孩子，而是睃他的男人。女人很年輕，有一雙很俏麗的丹鳳眼。那男人在不遠處，正用錘子叮叮噹噹地敲著一個破蜂箱。我忍不住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女人眯起丹鳳眼，好看地笑了，說，有神照看著呢。孩子半歲的時候，就上山給他求過長命鎖的。
孩子的胸前，果然掛了一個小小的銀鎖。
山裡的人單純，把孩子交給了神，就一心一意地相信神了。
不知是不是那幾顆西蕃蓮的作用，再往上走的時候，我的腿竟然變得有些輕快了。或者葛仙看我辛苦，暗中把他煉的丹藥變成了西蕃蓮？我這樣開玩笑地問身邊的女友，女友啐我，你想得美。
然而身子真是愈來愈輕了。許是因為這海撥1000多米的高度。人在高處，在雲之間，在風之間，感覺就有些如鳥了，腋下總栩栩然，有飛翔的慾望。難怪李白的詩有飄逸之風，當年李白攜夫人許氏女兒平陽，遍訪名山，傾家事丹。雖然最後也是“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一一李翰林還是李翰林，即便離開了長安到了泰山到了廬山，也還是忘不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事。所以做不成泠然善也御風而行的神仙，可到底也成就了一代詩仙！
這多少，有山的功勞吧。
人的肉身有多重呢？當然比蝴蝶重，也比燕子重。能飛起來的東西總是更輕盈的。然而也有更輕的東西在地上爬，比如螞蟻，比如柳宗元筆下的一種昆蟲，昆蟲背上負荷的東西加起來應該還沒有燕子的一隻翅膀重，但為什麼它不能飛呢？或許有些重量是無形的，來自於你的心念。一旦你心念動了，那讓你心念動的東西就成了你的重量，你想美人，那你就要負荷美人之重，你想江山，那你就要負荷江山之重。而心念一多，生命就有不可承受之重。
所以佛道修行，講究悟空。身空，心亦空。
3029級臺階走到頭，已是午後了。道長告訴我們，午飯我們吃齋。
相對於平日的食腥啖臭，食齋也算半辟穀了。不知是因為餓，還是胃亦有喜新厭舊的毛病，我們這群人，對那些萵苣、生菜、山木耳表現出了空前的饕餮熱情。萵苣就種在道觀的院子裡，生菜豆角和它比鄰而居。女友說，它們真是身世清白，又素面朝天。現如今，菜市場的菜多麼可疑呀，雞不雞，鴨不鴨，紅不紅，綠不綠。簡直如歡場上的女子，濃妝豔抹，又如蒙面客，心懷叵測。你稍一不慎，就陷入了它們的陰謀。
大家不禁宛爾。
清白，原來是多麼讓人懷念的品質，無論於菜，還是於人。
齋飯後是一場祈福法事。幾個眉清目秀的年輕道士，著紅紅綠綠的繡花道袍，開始焚香誦經。肅穆的道觀裡，頓時有了喜氣洋洋溫暖如春的氣氛。神與俗，此時消彌了界限。有位詩人說，現在，全世界都需要安慰――或者，這世界裡，也有神吧，人需要神的庇佑，而神，在清冷的天上，也需要俗世的溫暖。
而3029級臺階，是天上人間的梯子。
阿袁，女，南昌大學中文系教授，江西作協副主席。2002年開始小說創作。主要作品有《鄭袖的梨園》《魚腸劍》《子在川上》《打金枝》《師母》等。作品被多種刊物轉載，入選多種年度精選。作品先後獲上海文學獎，中華文學獎，百花文學獎、北京文學獎、十月文學獎等獎項。小說連續四年入選中國小說學會排行榜前四。個人作品集有《鄭袖的梨園》《米紅》《梨園記》《綾羅》《子在川上》等。長篇小說有《魚腸劍》《上邪》《打金枝》《師母》。
朗讀者簡介
郭哲君，中國江西網主持人、江西省舞蹈家協會會員，作品榮獲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創意獎、江西省啦啦操比賽一等獎、 江西省籃球寶貝冠軍。
朗讀者：郭哲君
總策劃：吳志剛、邱玥
執行策劃：張雪 楊瑩 實習生張琳 徐玲
美編：胡嘉慧
閱讀更多 江西日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