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燭光里的媽媽

散文:燭光裡的媽媽

午後的陽光分外耀眼,水泥和玻璃幕牆反著光,叫人不敢直視。

母親坐在陽臺,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地給兩歲幼女的新鞋沿鞋口兒。沿鞋口兒是老家的方言,就是用一指來寬的布條兒沿著一層層粘好的鞋幫子把邊緣包起來。這是個技術活兒,布條兒斜了不好看,針腳疏密程度不一致也不好看,針腳還要和鞋口成平行線,每一處都必須是一樣的寬度,絕不允許歪歪扭扭,粗細不均勻。不僅需要耐心和紮實的基本功,還要有好的眼力。

此時的父親,也戴著老花鏡,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為幼女納鞋底兒。這樣的情景,已經定格好多年了。父親十幾歲的時候,奶奶多病,家裡人口又多,成分也不好,所以,父親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生產隊裡的嬸子大嫂們學會了錐幫納底的針線活兒,秋天還薅羊毛紡線織毛衣織襪子給家裡人穿呢。

記得我上高中之前全家人的衣服都是母親裁剪父親縫紉(1986年家裡添置了一架縫紉機),村裡人誰家給孩子老人做衣服都會找父母親幫忙,而父母親也樂得搭把手。好多親戚和鄰居家老人的壽衣壽鞋都出自母親之手,只要有人張口,父母都不會拒絕。當然,這都是免費的。

大女兒圍坐在爺爺奶奶跟前兒,一會兒自己剪塊布頭兒比劃著給洋娃娃做衣服,一會兒拿著針線像模像樣地學著奶奶的樣子舞針弄線,一會兒學著在紙上描花樣兒,喜笑顏開,不亦樂乎。而她最大的樂趣是幫著爺爺奶奶穿針紉線,父母親五十來歲時眼睛就不是很好了,以前是我們姐弟幫著穿針紉線,現在有了孫女,孫女也堪當大任了。

就在這時,妻端著切好的西瓜來了。

“媽,歇會兒吧,吃塊兒瓜……”

“趁著現在日子長多幹點兒,立了冬日子就短了,幹不了什麼活兒,雖說現在的點燈很亮,可我的眼睛看不清了……”母親放下手裡的活兒,右手捶著腰,吃力地直起身來。

“孩子們穿的鞋還多呢,不著急的。”我心疼父母,不想讓老人家太累了,給女兒每年都會買各個季節的鞋子,穿布鞋只是一種調劑。

“我的眼睛也麻了,說不定哪天就瞎了,你又不會針線活兒,不趕著多做些哪行啊?”母親接過兒媳手裡的西瓜,沒有搭理我。

“媽的手最巧了,等孩子大一點兒,我下班回家跟媽學針線活兒……”妻每次都這樣說。

散文:燭光裡的媽媽


母親回屋,從櫃子裡提溜出兩個紅布包袱,打開一看,裡面全是孩子們的鞋。

“這是老大的,這是老二的。”母親指著包袱給妻交代著。從兩三歲到十八九歲的鞋都有,兩個孩子搶上一雙穿在腳上,在客廳裡跑來跑去,臉上洋溢著無比的幸福。

“謝謝奶奶。”

“謝謝奶奶!”

孩子們爭先恐後地表達著謝意。

“鞋底可是爺爺納的……”母親很開心,很受用,還不忘引導孩子們。

“謝謝爺爺!”兩個女兒異口同聲。

小時候,母親每天從地裡回來都會做針線活兒,縫補我們因頑皮而穿爛的衣服,做鞋,繡花兒,納鞋墊兒……她好像從來沒有乏過,不管白天在農田地裡多累,趁著休息的空兒都會掏出隨身攜帶的針線活兒弄幾下;回到家,給全家人做飯,洗鍋抹灶,收拾停當後又會拿出針線活兒。冬天的夜很長,我們姐弟三個做完作業沒事幹了,就圍坐在母親身邊,昏黃的煤油燈發出微弱的光芒,母親就在燈下為我們縫幫納底、給衣服打補丁、補襪子。

那會兒做鞋除了鞋面兒是賣了雞蛋的錢換來的,鞋裡兒和其他的布料都是一些無法縫補的舊衣服粘的,根本就不耐穿,父親的一雙鞋幹幾天農活就爛了,我們也不知道愛惜,穿著上山下窪的,所以,做鞋就成了母親長年累月的必修課——其實那時農村婦女都一樣,再忙再累也得點燈熬油給家裡人趕著做鞋。誰家男人或者孩子的鞋破了,村裡人會笑話這家的女人。母親是不會讓別人看笑話的,所以一有空兒就趕著做鞋。

記不清有多少個夜裡,當我從夢中醒來時,都會看到母親一個人在昏暗的油燈下做著針線活兒,一針針一線線,用針線編織著心中的夢,為我們勾勒著一個個明天。

清早,天還灰濛濛的,母親就會早早起來給一大家人做早飯、挑水、餵豬、打掃院落……母親瞌睡很少,白天從沒見過她睡覺,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起早貪黑,即便是現在進城了,再也沒有繁重的農活等著她去侍弄了,可幾十年來養成的習慣根本改不了。我們剛結婚時,妻子很不適應,總覺得父母五六點鐘起床有點奇怪,自己也不好意思睡懶覺了。

小時候,母親夜裡常常趕針線活兒要熬夜到半夜,我們姐弟三個有時候也會給母親打打下手,乾點力所能及的事兒。母親會耐心教姐姐們做針線活兒,教她們繡花兒。我是男孩子,母親是不願意讓我學這些的,覺得男孩子學這些沒出息,可我也會跟著做個繡球什麼的,等過年家裡來客人了顯擺顯擺。

冬天,母親會繡花,因為農閒幾個月,手上磨起的老繭也不再那麼堅硬了。那會兒買不起護膚品,或者除了“工農兵”棒棒油之外也沒有什麼農民能用得起的護膚品,母親和所有的農村婦女一樣,撿一些麻雀糞,盛到一個破碗裡,用燒滾的開水泡一泡,等溫度差不多了就糊一層到手上,反覆搓洗,洗上一段時間手就光滑了,這時候繡花就不至於粗糙的雙手劃破布面兒了。

那時,穿著母親巧手做成的布鞋,在小夥伴們羨慕的目光和村裡人嘖嘖的誇讚聲裡走路,別提多帶勁兒了,我們都打心眼兒裡感謝母親。

高中,我考上了市裡的一中,班裡只有我們五六個農村學生,至於山裡娃就我一個,其他幾個好歹也是附近農村的。不僅城裡娃有一種天然的優越感,他們似乎也有一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快感。穿著布鞋走進教室,我都不敢抬頭看別人的眼神,莫名的自卑和可憐的虛榮心折磨得我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我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同學一樣穿烏黑錚亮的皮鞋、新潮舒適的休閒鞋啊。可是母親只給我做布鞋,還說穿布鞋舒服,走路踏實。我偷偷攢錢,週末早飯我只吃一個餅,終於在第一學期放假時我用助學金和省下的生活費買了一雙皮鞋。第一次穿皮鞋,渾身充滿了力量,特想在水泥路面上走出噠噠聲……

母親還在一如既往地做鞋。

後來,我有了工作,總算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了。臨走,母親給我一雙新鞋,叮囑我踏踏實實走路,堂堂正正做人。兩年後,我賣了父母辛苦蓋起的老屋,把父母接到城裡和我一起住,受苦受累大半輩子,也該讓我盡一點兒孝心了。

忙慣了的父母突然閒下來不知所措,沒有熟人,沒有任何娛樂愛好,他們一下子像斷了線的風箏,突然找不到依託了。看著他們鬱鬱寡歡,我們都很著急。還是姐姐們有辦法,買來了各種布料、絲線、棉線、滌綸線,以及各種絲綢。於是,母親就開始繼續做針線活兒,父親繼續納鞋底兒……孩子們的虎頭帽虎頭鞋,鞋墊兒,大大小小的繡球,披風,各年齡段各季節的小孩兒衣服……父母彷彿又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自己不是孩子們的拖累,自己依然可以給孩子們幫很多忙!

日月如梭。漸漸的,父母已是年過花甲奔古稀的老人了,滿頭的銀髮好像時時刻刻提醒著我,父母老了,該歇歇了,可他們根本閒不下來。十年前,父親做了開顱手術,身體大不如前,由於風裡雨裡摸爬滾打了多半輩子,留下很多病根兒難於治癒,陰天下雨疼痛難忍,眩暈,頭疼欲裂;母親也是大大小小做了四五次手術,尤其是風溼性關節炎十分嚴重,可以說除了頭髮不疼,母親一身的病。

然而,父母親並沒有一天真正閒下來過,一有空閒就會做針線活兒,甚至把孫輩兒十幾年的鞋都做好了。做飯、幹家務,甚至自己的衣服都不讓子女來洗。父母的腰彎了,可他們的身影依然高大挺拔!

每每躺在床上,關了燈,月光透過窗簾照進房間,我的眼前就會浮現出小時候的畫面。昏黃的煤油燈發出微弱的光芒,燈下,母親佝僂著身子,給孩子們錐幫納底、縫補舊衣裳……

曾經,我們姐弟穿著父母千層底的布鞋從大山深處一路走來,有了自己喜歡的一份職業;如今,我們的下一代仍然穿著祖輩親手做的布鞋蹣跚學步。

我理解父母親的心思,他們是多麼希望孫輩也能踏踏實實走路,堂堂正正做人啊!

媽媽,燭光裡的媽媽!如果有來生,我絕對不再做您的兒子,讓我做你的媽媽吧,您來做兒子好嗎?我也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您!

散文:燭光裡的媽媽


(圖片來自於網絡)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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