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利網時代的偷拍和人肉,把社會帶入人人自危的深淵

互利網時代的偷拍和人肉,把社會帶入人人自危的深淵

從被讚賞的青春美少女、名校高材生、知名分析師,到被誤讀的“互聯網蕩婦”,被停職的汙名化員工,距離有多遠?

只要一個精心剪輯的偷拍短視頻。

阮玲玉受累於鋪天蓋地的流言而自戕,還好,27歲的某證券公司分析師廖蕾內心足夠強大,在流傳的截圖中,被停職的她在考慮起訴偷拍者。

公之於眾的偷拍,就是互聯網時代的告密,和求權求利而向權勢者告密諂媚,並無本質區別。

該殺死的不是私下酒局的行為不當,該殺死的是互聯網時代的“告密”和偷拍;被釘在恥辱柱上的,也不應該是清華女碩士和她的同事,而是偷拍者張冰潔。

相比於文字、圖片的還原度,視頻的真實性一直被深信不疑,但一次次網絡暴力的誤傷顯示,那些被精心剪輯,脫離了具體語境,切割了前因後果的10秒短視頻,也無法反映真相的全貌。

在安醫生自殺事件中,衝突方發佈了被切割的短視頻,斷章取義的畫面,再加上發佈者聳人聽聞的故意引導,借勢公眾對公權力濫用的猜疑和反感,安醫生的丈夫被眾口鑠金為“依仗權勢虐童狗官”,洶洶輿情變成了殺人利刃,安醫生百口莫辯,不堪其辱,以死自證。

而在被隔離的屏幕之外,安醫生的丈夫只是事業單位水利局的底層員工,而推搡孩子也是因為後者連續騷擾、侮辱了安醫生。

就算高度還原的短視頻,也是對私人領地的無禮侵犯。

廖蕾和師兄劉豐元的摟摟抱抱,發生於封閉的飯店包間裡,事後,廖蕾也承認,當時她人已半醉,言行不當,但私密空間裡的動作出格與否,屬於私德範疇,他人沒權利把當事者不涉及公眾利益的私人言行,血淋淋的公之於眾。

飯局視頻門之後,廖蕾和其領導被公司停職,新財富還停掉了其參選最佳分析師的資格——入選意味著每年高達數百萬的收入溢價,眾口鑠金既成定局,輿情也完成了審判。

但這是真相嗎?我證券公司的朋友說,他們不可能是為了拉票,那個會場上還有媒體,“誰會當著媒體的面拉票呢”,而且,所謂被“色誘”的藍衣男子劉豐元,壓根沒有新財富的投票權。

如果說公眾的輿論和短視是無意為之的集體偏見,“很傻很天真”,那偷拍者就是故意作惡了。

偷拍者ICE姐在近500人大群發完視頻後,還故意誤導圍觀者,“為了投票都要睡上去了”,聲稱要與“不自愛不自重”的廖蕾劃清界限,“一到我面前,我就很警覺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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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冰清玉潔的ICE姐很快就被視頻門當事人劉豐元打了臉。

劉發佈的微信截圖顯示,ICE姐飯局之前曾約他單獨吃飯,這位已婚女士言語間不乏賣嬌孟浪,“你跟我一起吃,我想跟你吃飯呀,不然我一個人晚上吃啥呢。不要你也別去了,咱倆吃飯吧。”

在ICE姐難以抵禦的軟萌攻勢下,劉豐元才把原本不在邀請之列的ICE姐帶到了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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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批判起廖蕾來義正嚴辭,但這位熱衷於交際的ICE姐,在其之前洋洋得意的個人自述中,對依靠“美色”上位非但不排除,還多少有點沾沾自喜,比如,“年近30,除了顏值還不錯,可謂資質平凡”,“我憑藉長相,很快,校外獲得了很多支援:各大校園的組織綱領隨便抄;各個會長無條件帶著我活動打關係”。

和苦學考上清華的廖蕾不同,這位ICE姐並不覺得專業能力是必需的。

在應聘投資者關係一職時,“我厚臉皮的基因又冒了出來”,哀求面試官,“這樣吧,金融知識我不會,工資給我打五折,我相信我可以!”——靠美色助力獲取的職務,也是她參加這次飯局的通行證。

所以,故妄猜測,ICE姐恨得不是廖蕾的“不自重”,恨得是很可能是在這場飯局上,一向被她佔據的飯局C位,在這次被廖蕾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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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的ICE姐,卻動動手指,就主導了對廖蕾和其同事的公眾審判,後者參選新財富大賽的資格已被取消,停職的處罰也將影響其後續的職業生涯,而不明真相的群眾,還在繼續轉發視頻,圍觀者甚至還要合理腦補更為香豔的色利交易的場景;安醫生為了洗脫汙名,更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無所禁忌、不受限制的偷拍,在當下偷拍技術普及、人人都可偷拍的的時代,可能會製造一個普及版的“1 9 8 4”。

奧威爾的小說《1 9 8 4》年,一切行動都在老大哥的掌控當中,竊聽裝置24小時監管每個人的舉止言談,被監控者必須保持保持言行的絕對忠誠,道德的絕無瑕疵,試圖擺脫監控的獨立思考者將因“思想犯罪”而遭受“氣化”極刑。

高壓之下,主人公溫斯頓的生活充滿絕望,老領導奧布萊恩的突然親近,讓長期壓抑的溫斯頓感動之下,敞開心扉透露了推翻“老大哥”的打算,就在此時,思想警察破門而入,將他逮捕,原來假意示好的老領導是個釣魚的告密者。

互聯網時代的偷拍,並不比告密清白無辜,只是,過去的告密通常以專制權力為武器,而移動時代的偷拍,則假手於網絡暴力和洶洶輿情。

告密、偷拍,將徹底銷蝕正常的互信機制,把社會帶入人人自危、互相防備的深淵。

人和人的交往,按親密遠疏有著清晰的圈層,最親密的如夫妻情侶、父母子女,再然後是親朋好友,同學老鄉,最外層的是滔滔大眾——不同親疏之間,人有多面性,所謂“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是基本的體面和分寸,一旦告密、偷拍之風盛行,風俗禮制將會崩塌。

類似ICE姐之類的告密、偷拍者,古今中外都遭不齒。中國的告密之風,盛於女皇帝武則天當政期間,但武后本人對告密者也相當不齒。

天壽元年,時逢江淮大旱,武則天下令禁食葷肉,但恰逢大臣張德的兒子慶生,偷宰了頭羊,請來親朋好友同喜。客人中有位官員名叫杜肅,此君立功心切,上書告密。武則天招來張德問責,後者大驚求罪,武則天饒恕了他,“紅白喜事不在此列”,但轉而提醒他請客人也要提防點兒,在朝堂之上,就不留情面的公示了杜肅的告密狀。一時間,滿朝官員集體鄙視杜肅,後者顏面盡掃,人情盡失,成了人人躲之不及的臭狗屎。

而制度性的告密,代價更是不可謂不重。康熙乾隆年間,告密之風達到巔峰,通過釣魚式告密,製造文字獄打擊朋黨,朝野自上至下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告密還助力了法西斯暴政。據人大教授張鳴的文章,希特勒主導的滅絕猶太人工程中,大部分猶太人其實不是被德軍主動抓捕,而是被佔領區的居民爭相告發,先後600萬猶太人葬身在監獄、勞改營、毒氣室、射擊場。。

互利網時代的偷拍和人肉,把社會帶入人人自危的深淵

不告密、不偷拍,早就應該成為基本的道德底線。

電影《聞香識女人》中,盲人史法蘭曾為不願告密的高中生辯護,“我不知道,查理今天的緘默是對還是錯,但我可以告訴你,他決不會出賣別人以求前程。而這,朋友們,就叫正直,也叫勇氣,那才是領袖的要件!”

告密者、偷拍者,和告密規則制定者,多數都無好下場。

ICE姐成功汙名化了廖蕾和其領導,並讓其付出慘重代價後,自己也被網友貼上了“無恥”、“心機婊”的標籤,她的個人經歷、職業信息都被一一人肉,可以想見的是,未來整個金融圈,大概率將對其避而遠離。

而安醫生身亡後,憤怒的網友們,通緝了衝突方男孩全家的信息,男孩被醜化為“強姦犯”、“騷擾犯”的照片刷屏了網絡,作為悲劇的始作俑者,家長請求網友停止輿論暴力——縱然網民不理性,但這幾位處心積慮的挑事兒者,何嘗又不是咎由自取呢?

唐代的大詞人宋之問,雖然才華蓋世,但卻因喜歡告密而為人不齒,最終被皇帝賜死。宋之問曾因為某案連累而被貶,幸得友人張仲之稀其才華收留。但宋之問在逗留張家之間,卻偷偷蒐集情報,託其侄子向武則天告密,聲稱張仲之有謀逆之心,導致後者以及多名親友被處死。宋之問儘管因此被提名封爵,但卻遭到天下義士的集體非議。武則天死後,唐睿宗即位,即將宋之問流放欽州,隨後賜死。

建立告密制度的當權者也沒啥好果子吃。

著名的暴君周厲王,為了封住民眾之口,找了個衛巫,專司告密之職。白色恐怖之下,國人只好“道路以目”。如此高壓之下,民眾忍無可忍,起而造反,周厲王被迫流亡。

到了近代,法國大革命時期的雅各賓黨人,也鼓勵告密。黨魁馬拉,就是因為聽信了假裝要告密的少女殺手,才被刺身亡的。馬拉會見女殺手時,一邊記錄殺手訴他的反革命的名單,一邊咒罵這些人明天就會上斷頭臺——但最先斷頭的卻是他本人。

在人人都能偷拍、人人都可能被偷拍的時代,恰恰是最應該殺死“偷拍”的時代(特殊職業,如警察、調查記者等可享受一定的豁免權),偷拍將成為偷拍者的墓誌銘;而ICE姐釘在恥辱柱上的,不是她偷拍的廖蕾,恰恰是ICE姐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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