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香覓史:中國古代的香料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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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觅史:中国古代的香料贸易

者按

自古以來,香料與人類的生活息息相關,或作為不可或缺的食物調料,或作為供奉神靈的聖物,或作為治病驅邪的靈藥,或作為修身養性的雅物……在世界香料市場上,大宗交易的植物香料約有150種,動物香料有十幾種。它們或是沿陸上絲綢之路從遙遠的西域而來,或是沿海上絲綢之路輸入中國。

中國的本土香料

和來自南洋的香料

根據考古資料,最晚在距今6000多年前,我們的祖先可能就已經用燃燒的香木祭祀神靈,稱為“燎祭”。在先秦古籍《詩經》《楚辭》《爾雅》和諸子著作中都有使用芳香植物的記載,其中以《楚辭》為最多。《楚辭》作者佩香、飾香、贈香,既運用“美人香草”的比附,也有對高潔情操的讚美。楚地相對於中原地區來說,位置偏南,芳香植物的種類更豐富一些,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楚辭》文化,是中國香文化的源頭。但總的來說,中國本土的香料還是比較貧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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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4年,趙佗在嶺南地區建立了南越國。南越國具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和交通條件,除了本地的香料植物比較豐富,還可以從南方的南洋輸入香料,因此,這一地區的人較早地形成了燃香的習慣。考古工作者在南越王墓中發掘出土了5件精美的四連體銅燻爐,爐體由四個互不連通的小盒組成,可以燃燒四種不同的香料。廣西貴縣羅泊灣2號墓出土的南越國時期的銅燻爐內,還殘存著兩塊白色橢圓形粉末塊狀物,研究者認為可能是龍腦香或沉香之類的香料。

公元前112年,漢武帝派伏波將軍平定了南越國,原先僅流行於南越國的沉香、檀香、龍腦香、乳香、丁香、排香、茉莉等香料也開始傳入內地。

三國時期,吳國佔據南方州郡,壟斷嶺南的香料貿易。孫權曾派朱應、康泰出使扶南(公元1世紀至7世紀末的中南半島古國,轄境大致相當於今柬埔寨及老撾南部、越南南部和泰國東南部一帶,另有一些屬國),從那裡帶回許多香料。康泰在所著的《吳時外國傳》中記述自己和朱應出使扶南的經歷和傳聞,比較準確地記載了當地所產的香料品種。原書雖然沒有保存下來,但有關香料的記載被其他文獻所引用,蒐集起來,大約有以下幾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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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納香版畫

雞舌香,即丁香,木犀科丁香屬植物。值得一提的是,這種“丁香”,與春天常見的芳香襲人的丁香花,不是一種植物。丁香花雖有紫、白之分,但學名是“紫丁香”,原產於我國華北。而別名雞舌香、公丁香的“丁香”,原產於南洋地區,有很強的藥用價值,三國以前就已經輸入到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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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腦香樹版畫

沉香,中國古文獻中有時寫作“沈香”、“瓊脂”,因氣味香如蜜,又稱“蜜香”,是瑞香科植物白木香樹或沉香樹的樹心部位受到外傷或因真菌感染而分泌出的樹脂,或是樹木老化腐朽後自然凝聚的樹脂。上等沉香密度很大,入水即沉,所以也叫“沉水香”、“水沉香”;次等沉香密度中等,“置之水中,不沉不浮,與水面平者,名曰棧香。”(《太平御覽》)沉香樹原產於印度、緬甸、柬埔寨、馬來半島、菲律賓、摩鹿加群島和中國南部等地的深山老林中,採集非常危險,因此更顯珍貴。

蘇合香樹版畫

廣霍香,以“霍香”之名見載於《吳時外國傳》:“都昆在扶南南三千餘里,出霍香。”都昆為扶南屬國。廣霍香現在一般作為藥材原料,古時曾經作為香料使用,與沉香、燻陸香、雞舌香、詹糖香、楓香合稱“六香”(張英、周光雄《廣霍香的本草考證研究》)。

由於當時造船技術和海上航行技術還不是很發達,所以,一直到唐朝前期,中原地區所使用的香料,除少量從南洋經由海路進口,主要還是通過陸路(絲綢之路)從西域傳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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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晉時期

通過陸上絲綢之路輸入香料

在漢代張騫通西域之前,就傳說西域有香樹,“花葉香聞數百里,名為返魂樹。……斯靈物也,香氣聞數百里,死者在地,聞香氣乃卻活,不復亡也。以香薰死人,更加神驗。”(東方朔《海內十洲記》)返魂香究竟為何物,到今天還說法不一,不過從這段神乎其神的描述,可以看出當時人對產自西域的神秘香料的嚮往。

張騫通西域之後,西域商人開始將各種珍貴香料運到長安(今西安)等地售賣。據說,漢武帝時,“弱水(在中國古文獻中泛指極西且遙遠的河流——引者注)西國”有人向武帝進獻三粒香球。一開始武帝並不喜歡這種香,讓人隨意收了起來。沒想到有一次長安發生瘟疫,“西國”使臣請求使用他上次進貢的香料。無奈,武帝命人焚燒香球。沒想到,奇蹟發生了:“宮中病者即日並瘥(病癒)。長安中百里鹹聞香氣,芳積九月餘日,香由不歇。”(張華《博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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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銀香囊

這裡的“香”,可能就是原產於安息、阿拉伯半島地區的安息香,又名雲膠。中國古籍認為該香產自“南海波斯國”,即伊朗高原的一個古國——帕提亞帝國(公元前247—公元224年),該國的開國君主為阿爾撒息,漢語音譯“安息”,所以稱之為安息國,稱這種香料為“安息香”。但安息香實際上並非產自伊朗高原。一說它是由兩種不同香料合成的,即由伊朗地區出產的一種不知名的香料和馬來亞群島出產的小安息樹的樹脂合成(勞費爾《中國伊朗編》)。

到了東漢以後,關於西域產香和傳入中國的記載,更是不絕於書。魏晉以後,隨著佛教的盛行,香料的需求量大增,又有更多的香料從西域輸入內地。《魏略·西戎傳》記載,大秦(古代對羅馬帝國的統稱,因羅馬帝國統治的範圍很廣,在中國古籍中有時也泛指西域以西的廣大地方)的香料有11種,分別是微木、蘇合香、狄提、迷迷(迭)、兜納、白附子、燻陸、鬱金、芸膠、燻草、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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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鏤空鴛鴦戲水金香囊

微木,當為“沒藥”的古譯,也有譯“末藥”的,為橄欖科植物沒藥樹的樹脂,出產於阿拉伯和索馬里。趙汝適《諸蕃志》裡說:“沒藥出大食麻囉抹國,其樹高大,如中國之松,皮厚一二寸,採時先掘樹下為坎,用斧伐其皮,脂溢於坎中,旬餘方取之。”

蘇合香,為金縷梅科植物蘇合香樹樹幹滲出的樹脂,主產於非洲、印度和土耳其等地。不過當時人都認為蘇合香不是一種香料,而是幾種香料的混合體:“合會諸香,煎其汁以為蘇合。”(《後漢書·西域傳》)“蘇合是合諸香汁煎之,非自然一物也。”(《梁書·中天竺國傳》)所以取其“合”意。晉代傅玄的《擬四愁詩》有“佳人贈我蘇合香,何以要之翠鴛鴦”句。

迷迷(迭)香,唇形科迷迭香屬植物,是現在很火爆的一款精油植物,在西餐、香薰中應用很廣,其實,它在漢晉之際就已經很有名氣。三國著名人物曹丕、曹植、王粲、陳琳等都寫有迷迭(香)賦。曹丕《迷迭賦》雲:“薄六夷之穢俗兮,越萬里而來徵;豈眾卉之足方兮,信希世而特生。”曹植《迷迭香賦》雲:“播西都之麗草兮,應青春而凝暉;……芳暮秋之幽蘭兮,麗崑崙之英芝。”可見當時迷迭香已移植中原地區,並廣為種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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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圖譜

薰陸香,最初有人認為薰陸香即是乳香,是橄欖科植物乳香樹樹皮滲出的樹脂,主產於紅海沿岸,而另有一種意見認為,薰陸香和乳香是兩種東西:“薰陸香是樹皮麟甲,採之復生;乳頭香生南海,是波斯松樹脂也。”(《廣志》)直到宋沈括在寫《夢溪筆談》時才明確薰陸香和乳香是同一種東西:“薰陸即乳香也,本名薰陸。以其滴下如乳頭者,謂之乳頭香,溶塌在地上者,謂之塌香。如臘茶之有滴乳、白乳之品,豈可各是一物?”明人李時珍也採用此說。

鬱金香,別名鬱香、紅藍花、紫述香、洋荷花、草麝香,百合科鬱金香屬植物,原產小亞細亞,今天非常常見,尤其適合於冬溼夏乾的地中海式氣候種植,是土耳其、哈薩克斯坦、荷蘭的國花。鬱金香最晚在東漢時已經輸入中國。東漢朱穆作《鬱金賦》雲:“眾華爛以俱發,鬱金邈其無雙。比光榮於秋菊,齊英茂乎春松。……瞻百草之青青,羌朝榮而夕零。美鬱金之純偉,獨彌日而久停。”晉傅玄作《鬱金賦》說這種植物所散發出來的香氣,“氣芳馥而含芳,凌蘇合之殊珍”,超過了蘇合香。宋以後關於鬱金香的記錄很少見。現在中國栽培的鬱金香,是晚近以來從歐洲重新引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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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道光香爐 胭脂紫 粉彩八寶紋爐

由於路途遙遠,交通極為不便,漢晉時期從西域輸入的香料畢竟有限,用香者基本上還侷限於貴族豪富之家。據說三國時曹操戒奢崇儉,曾“禁家內不得香薰”。西晉有“韓壽偷香”的風流韻事,也從一個側面證明了來自異域香料的稀珍:晉帝好不容易得到一些來自西域的“奇香”,這種香一沾到人的身上(或衣物)便經月不散,晉帝把它視為奇珍,不肯輕易送人,只賜給國丈賈充以及最寵愛的大臣陳騫。後來,賈充之女賈午瞞著家人與韓壽私通,並偷來“奇香”與韓壽共享。一天,賈充聞到韓壽身上有一股“奇香”的香氣,懷疑他與自己的女兒私通,便叫來女兒身邊的侍女查問,侍女說出了實情。礙於面子,賈充只好順水推舟,把女兒許配給了韓壽。

歷史上著名的“石崇與王愷比富”的故事,也與香料有關,說西晉石崇為了炫耀自己的富有,甚至連廁所裡面也“常有十餘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廁。”(劉義慶《世說新語》)

這一時期,可能已經從域外引種了部分芳香植物,如胡椒、龍腦香、迷迭香、乳香、安息香、蘇合香、沉香、丁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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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繡春刀》劇照

海上香料貿易

從唐代中後期開始,海上絲綢之路逐漸取代了陸上絲綢之路成為中外貿易的主要通道,數量更多的香料得以從海路輸入中國。

阿拉伯半島盛產香料並熱衷於製作、使用香料,正如古希臘學者希羅多德所說:“整個阿拉伯都散發出極佳美的芬芳。”當時,廣州是香料貿易的主要港口,“源源不斷的香料船,使廣州成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香料市場之一。”(謝弗《唐代的外來文明》)唐末五代時期有一位小有名氣的文學家叫李珣的,本人就是波斯香藥商的後裔,他的弟弟李玹以賣香藥為業。李珣年輕時可能隨弟弟乘船到過阿拉伯半島,他根據自己的見聞撰寫了《海藥本草》一書,內中收錄了50餘種香藥,大部分都是由阿拉伯商人從海路輸入中國的,包括龍腦香、乳香、蘇合香(返魂香)、丁香、小茴香、沒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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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上的香料

宋代的海上香料貿易更加發達。《宋史》中記載異域香料的文字多達200多處,約30餘種。為了加強對外貿易的管理,宋廷在各主要外貿海港設置了市舶司,專掌海外貿易。其中,廣州香料貿易佔進出口貿易的首位,出現了專門從事香料貿易的“香舶”。其次是泉州,每年進口香料10萬公斤以上。1974年水下考古工作者在泉州灣出土的宋代沉船中出水了降真香、沉香、檀香等4700多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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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琴圖》(局部),故宮博物院珍藏。

松蔭下,一人焚香撫琴,左右分別端坐著紅袍、青袍聽眾和一名童子。

這幅畫是宋徽宗趙佶的自畫像。

明代是繼宋代之後又一香料進口的高峰期。“鄭和下西洋”,每次都會帶回“明月之珠,鴉鶻之石,沉南、龍速之香,麟獅、孔翠之奇,梅腦、薇露之珍,珊瑚、瑤琨之美”,“充舶而歸”(黃省曾《西洋朝貢典錄序》)。據跟隨鄭和出使西洋的馬歡、費信在《瀛涯勝覽》《星槎勝覽》等書中記載,鄭和帶回來的香料有占城(今越南東南部)的伽藍香(沉香的一種),爪哇的蘇木、白檀香、肉豆蔻、蓽撥,溜山(今馬爾代夫)的降真香,暹羅(今泰國)的羅褐速香、沉香、白豆蔻、大風子、血竭,滿剌加(今馬六甲)的黃速香、烏木、打麻兒香,忽魯謨廝(今伊朗東南部)的龍涎香,蘇門答刺的胡椒,天方(今阿拉伯半島)的薔薇露、俺八兒香,錫蘭山的乳香,蘇祿的降香,渤泥的片腦(龍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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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賈巴爾普爾香料市場

除了“鄭和下西洋”直接帶回的香料,其他時期“西洋”各地以賀壽、賀登基、賀新歲、賀皇子誕生等名目嚮明廷進貢的香料也不少。比如,洪武十一年(1378),彭亨(馬來半島東部)進貢胡椒2000斤、蘇木4000斤以及檀香、乳香、龍腦香等香料;洪武十五年(1382)爪哇進貢胡椒75000斤;洪武十六年(1383)占城進貢檀香800斤、沒藥400斤……其他年份的進貢史書不一定有記載,但據說達到了“往來道路,貢無虛月”的地步,致使明廷不堪重負——因為天朝大國死要面子,每次回賜禮物的價值要遠遠高於進貢香料的價值。後來,明廷不得不多次重申限制進貢的頻率和規模。

為了“消化”這數量龐大的香料貢品,明朝出現過用香料充作官俸的情況。永樂年間規定,文武官員的俸祿,春夏兩季發給大明通行寶鈔,秋冬兩季則以蘇木、胡椒“折支”:“五品以上折支十之七,以下則十之六。”宣德九年(1434)又規定京師文武官員的俸祿以胡椒、蘇木折鈔,胡椒每斤折鈔100貫,蘇木每斤折鈔50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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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波羅遊記》記載 :印度奎隆王國收胡椒的黑人

清代香料貿易有了一些新變化。清代前期,統治者依然享受著“萬邦來朝”的待遇,異域香料依舊以“進貢”的形式源源不斷地輸入中國。如康熙十二年(1673),暹羅為康熙皇帝祝壽,一次性就進貢帝龍涎香一斤、沉水香二斤、速香三百斤、安息香三百斤、白豆蔻三百斤、騰黃三百斤、胡椒花一百斤、紫梗二百斤、樹皮香一百斤、樹膠香一百斤、兒茶一百斤、大冰片一斤、中冰片二斤、片油二十瓢、樟腦一百斤、黃檀香一百斤、薔薇露六十罐、硫黃一百斤;皇后貢品每樣減半(梁廷枏《粵道貢國說》)。

清中期以後,由於歐洲殖民勢力的擴張,許多出產香料的地方變成了歐洲人的殖民地,傳統的“海上香料之路”也被歐洲人控制,向清廷進貢的香料越來越少。香料貿易雖然繼續存在,但不再以朝貢貿易,即物物交換的形式進行,而是插進了“中間商賺差價”——歐洲商人和“十三行”商人聯手壟斷了香料貿易,甚至連朝廷所需的香料也需要委託歐洲商人和“十三行”商人來採買。1840年鴉片戰爭、特別是1884年中法戰爭(這次戰爭使越南變成了法國殖民地)後,傳統的朝貢香料貿易被徹底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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