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陪伴揚州人30年的萃園人防綜合市場搬遷倒計時。
忙完一天，65歲的王金仁一瘸一拐走出市場，轉身回望，百感交集。
40年前，邗江縣公道公社紅旗大隊25歲男青年王金仁，不願死守剛分到戶的幾畝地，想進城賺錢。
他沒本錢、沒技能，只會幹農活，耕地時重傷的左腿無法彎曲，行動還不便。
聽說揚州城裡魚蝦好賣，便開始十里八村收魚蝦。當時的萃園市場，馬路市場，但背靠市中心，人氣很旺，攤位一個挨一個，從文昌路邊向南一字排開。
王金仁進趟城卻不是一般的難。
往返揚州與公道之間只有一班公共汽車，多是妻子張澤霞凌晨騎自行車送他到街上乘車，到晚再到街上等他。
可常是賣完魚蝦趕不上汽車，在文昌閣的亭子裡將就睡一夜。新婚燕爾的妻子卻怎麼也接不到他。
他後來帶小他2歲的張澤霞一起進城，因交通不便，無數次睡在文昌閣，也無數次被抱怨，委屈卻沒勇氣吱聲。好不容易找到2塊錢一晚的大通鋪，不用為睡哪犯愁，卻沒有一點私密空間。
而跑一趟城裡能賺十幾塊錢，相當於農村上半個月工掙到的工分，對王金仁誘惑極大。
王金仁後來說服在社辦玩具廠上班的張澤霞一起倒騰魚蝦。孃家跑過船，張澤霞清楚其中的辛苦，但見不得丈夫忙的時候跪著一條腿，還擔心他被小流氓欺負。
交通不便，腿腳也不便，王金仁30多年前大膽設想：在城裡買房！卻被戲謔“做夢娶媳婦”。
2000年，王金仁攢了20萬，買了老城區一處民宅。這時交通已比較便利，公共汽車、出租車班次多了，可以自由選擇。
老房子幾年前還意外發揮了大作用，讓小孫子上到了“好學校”。來往揚州和公道已便捷到無以復加，他依然得意自己的“遠見”。
市場即將搬遷，一生中最好的30多年留在這裡，王金仁和張澤霞也想一起“退休”。
很多揚州人對萃園橋市場的記憶，是難忘的美味：第一次吃海鮮，媽媽到萃園橋買回大螃蟹給孩子們解饞……
2毛錢一斤的螃蟹，3毛錢一斤的野生甲魚，那些年，跑一趟萃園水產市場，就能享受極致美味。
八九十年代，大飯店、小酒樓，大多數都會選擇到萃園市場批發水產品，近郊鄉鎮的很多家庭辦“大事”，也習慣到萃園橋。一直延續到後來。
萃園市場真正走進揚州人的生活，1988年。
揚州城內當時有萃園橋、梅嶺、揚師院等幾大馬路市場，環境不好，上了整治黑榜，萃園橋首當其衝。
工商局接到了整治萃園馬路市場的指令，小商小販卻玩起了“躲貓貓”。後來去了一趟浙江取經，很快，馬路市場改建成室內市場。市場歸工商局管，房子跟“人防”租的，還立志做城區的“樣板市場”。
王金仁看這陣勢，不想再“打游擊”，直接到市場裡賺錢。一直缺少安全感的他還覺得，萃園橋這個地方神秘、不一般。
他剛到揚州賣魚蝦那會兒，揚州城正建代號為“782”“792”的人防工程，在文昌閣一帶建地下通道。按照王金仁的理解，一旦有敵機飛到揚州上空，街上的人能立馬到地下隱蔽起來，特別牛。
新建的萃園市場後來也成了這個工程的一部分。
王金仁想，如果有情況，就算自己跑不快，也能很快就近藏身。他甚至還英雄情結氾濫，一度感覺自己是隱秘工程的 “偽裝”，後來，每年拉防空警報，還會情不自禁開玩笑。
都說哪有 “歲月靜好”，都因有人“負重前行”。
在交通、信息、流通等閉塞的年月，萃園市場很多水產品要靠“跑貨郎”到全國各地採購。跑貨郎的最大能耐，在很快找到餐桌上需要的時令水產品。
春天刀魚剛上市去崇明島，隨後去安慶跑鰣魚，接下來去洪澤找魚蝦……王金仁88年開始做 “跑貨郎”，之後十多年，年復一年到全國各地跑。
1988年臘月二十八，揚州城裡忙過年，不少人因有錢買不到蝦仁而抱怨。
這一天，王金仁急得團團轉，隨後被派出去找蝦仁。他坐汽車到洪澤湖已是傍晚，摸著黑找到從湖裡上岸過年的漁民，拿了200斤蝦。
臘月二十九凌晨2點，僱板車拖到鎮上坐車，到揚州已是中午十二點。幾乎沒賺錢，但慶幸關鍵時候沒掉鏈子。
90年代前後，市場裡有了一部電話，所有商戶擠著共享。王金仁在外搶到貨送上車，打電話到設市場裡的工商所，找水產老闆接電話，告訴發貨的車和數量，讓老闆派人去大站接。
有幾年，王金仁在外地跑貨，張澤霞負責在揚州接貨。安慶採購的鰣魚到揚州，王金仁先安排人乘汽車押送到南京，並與從揚州去南京接貨的張澤霞交接，再由她乘汽車押運到揚州。
這樣的物流方式，一直延續到90年代後期。
後來，通信、交通變得便利了，人工養殖業也逐步興起，水產品源源不斷地供應，到今天幾乎是直接送到市場。
搬遷的日子越來越近。
市場裡，商戶同老主顧近來談的最多的話題，是搬遷以後。到了位於施井的新市場，批發是不是照舊送貨上門，零售生意會不會更好……
市場外，從洪澤來揚州做水產生意的朱桂蘭，看著攤位前躺椅上打呼嚕的兒子，盤算隨市場一起搬遷以後的生意和生活。
20年前，朱桂蘭和丈夫來到翠園橋市場旁擺了個小攤位，“蹭熱度”的7000多個日日夜夜，每天凌晨2點起床，忙到中午一兩點。
送走丈夫，迎來了兒子回攤位“接班”，操勞兒子成家、孫女上學，幾年前在揚州申請了保障房，朱桂蘭已從中年步入老年。
過去40年，王金仁在這裡改變了生活。從 “拎小籃子”，到 “跑貨”，再到市場裡擺攤，他拖著殘疾的左腿撐起了一個家，養大了兩個女兒。
但遺憾的是，沒有太多時間陪著兩個女兒一起成長，以至於小女兒性格有點古怪。大女兒在市場幫他們送送貨，小女兒大學畢業後一直賦閒在家。
回憶過往，王金仁情緒複雜。他和老伴打算隨大家一起去新市場接著擺攤，為孩子和自己的美好生活，再奮鬥幾年！
2毛錢一斤的螃蟹,3毛錢一斤的甲魚,
你見過沒？有沒吃過？
還有哪些有關美味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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