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隨筆:中元節

中元節

2017-09-05 bjysxx 芭蕉雨聲

芭蕉隨筆:中元節

舊圖,家門口。這次回家沒有拍照。

中元節


文圖|| 芭蕉雨聲

農曆七月十五日是中元節,豫北老家把它和清明節及十月初一的“十月一兒”,都叫作鬼節,人活著是人,死了就變成了鬼。這是一輩一輩口口相傳的說法。中元節今年第一次與我發生關聯,因為我沒有父親了。父親躺在溼涼的地下安眠,靜等我去看他,哭他,給他送點紙錢和好吃的。

母親說旱了一夏,玉米絕收,可我父親的墳地卻草木挺秀,鬱郁蒼蒼,隔遠看,老父被豐厚的綠植簇擁著,一點都不寂寞。父親從來都待見花草禾稼,嬌養它們一輩子。某一日,父親撂開手歇息了,不顧它們了,它們也長大了,懂事了,反過來來伴我父,護佑著,挨擠著,與我父親暱依偎,給他壯膽。草木解人意,尤其能解愛它的人的意,哪怕那人入了土,化為它們中的一族。

芭蕉隨筆:中元節

草木萋萋。

姊妹們商議後決定把上墳的時間提前兩天,一來是頭一年,應該提前,二來也是週日,小輩兒們不上學。這樣一來,一家人浩浩蕩蕩都圍在了老父身邊,就像他還活著一樣。一扭臉,七叔帶著我堂弟小鵬也來了,他們父子倆與我們的心默契著。祖父祖母和諸位先祖的墳墓就在一旁,需一併祭奠。

他們用鐮刀割草,割出一片空地好鋪上磕頭用的草墊,擺設了滿滿一桌供品,我給父親帶來煮好的方塊肉和燒雞,疊了一兜金元寶,兄弟們帶來瓜果點心和銀錢,七叔抱來菸酒和冥鈔,那鈔票都是一沓一沓的,面額巨大,嫂子弟妹們反覆唸叨著告訴父親,想咋花咋花,花不完存起來。細心的小妹金鳳還給父親送來了一身一身的禦寒衣裳。

氣氛並不太肅穆,也不像前幾個月那樣悲痛欲絕,可我還是忍不住放聲痛哭。磕頭,鞭炮轟響,菸灰升騰,我似乎看見了活著的父親,聽見了他的聲音,就是摸不到他的手。哭得太陽穴針扎樣疼。金鳳伏在墳堆上哭,哭得咳嗽音啞。

父親聽見女兒的哭聲,也不扶女兒起來,也不給女兒抹抹淚,任由女兒哭死哭活,草間露水溼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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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牛花,漫天漫地

父親墳前這塊地長了壯實的決明子,村人都說種的是咖啡。植株齊腰深,豆莢細長,彎如新月,豆粒淺褐味微苦。紅薯花生的秧子遮嚴了地皮。牽牛花扯得漫天漫地都是。荊條結子,青酸棗兒發白染紅暈。這些花花綠綠的人間事,是美是醜,都與我父無關。多情多智的老父親,愛得濃烈,說完就完了,愛夠了就放手。父親曾在病床上說,等這回病好了,再不種莊稼了,玉米結再大的穗也不種了。我用雙手比劃出三尺長,逗他說,結這麼大也不種了?父親笑說,不種了,再大也不種了。說罷那話,父親是真的再不種了,不能種了。當時我就明白,父親這輩子都不能再種地了。我和父親的笑語裡有多少生離死別的酸楚,我心裡知道,父親不知道。臨終,父親也不知自己的身體到底發生了啥樣的變故,他不知。含含糊糊,懵懵懂懂地,就那樣心懷不甘地去了。他一直說只要別讓他躺著,能走走,就沒事。他始終心意單純,信念執著,視死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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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豆花開再好,父親不管這事。

只一次我夢見的父親會說話,就在前不久,沒看見臉,只覺著有個影子,在堂屋門前,哄孩子吃飯哩,還是以前的聲調,溫和,溫柔,溫暖,頗有耐心。

常常恍惚,覺著父親還活著,在地裡忙活,在坡邊吸菸,在石板上與母親對弈,下那種傳統的“擺大炮”,棋盤是用石子畫出的白印兒。可,父親有墳墓,我眼睜睜看著他下葬的,他真的不再活著了。金鳳問我,姐,你說人死了有沒有靈魂。我說,沒有吧。她說有,她說人死了,魂飛魄散了,就像做夢樣滿天跑。若真這樣,我必要仰著頭過日子,黑天白日眼皮不眨,側耳細聽,以捕捉那縷屬於父親的魂魄。

午後滴了兩滴雨,雨點大而稀,從天落下,落在我家門前的杏樹上,花椒樹上,父親最喜歡坐在這兩棵樹的影子裡,抽根閒煙,喝口閒茶,想個閒心思。樹下空地還好好的,除了幾部車子,再沒有父影,偌大一個家,就差一個人,一個樑柱子,一座山,一個好男人。

七月半,蟲鳴秋,我的低吟有誰在意呢。拔掉墳上的亂草,壓上黃紙,告別這塊梯田。這一切都要做細,做規矩,做好。父親是個講究的人,一絲不苟他才滿意。

昨兒一天一夜細雨,今日世間不知添了多少斷腸人。一滴一滴,都是骨肉分離的心血在滴落。一年年,一輩輩,滴不盡,續不完,這就是人間疼滋味,不想嘗,終究也得嘗。

2017年9月5日 農曆七月十五 陰雨 晨,寫在手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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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當晚回來,收到金鳳一條微信,是幾句詩行,並附一張她的照片,照片是那年金鳳和我陪母親去和尚庵廟上燒香為父親祈福,順勢在山坡上拍的,我倆互換衣裳拍著玩。現將詩文錄於此:

久別如一日,

慈父拋裙釵。

獨立秋風裡,

死生兩可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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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金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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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疊的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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