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可曾「松窗讀易」?

筆者曾在蘇州博物館一次展覽上見到一幅元代王蒙的《松窗讀易圖》,其曾為蘇州吳氏家族舊藏。初睹,覺畫面疏落有致,筆墨松秀清雅;細察,則覺山石樹葉筆墨與王蒙成熟期風格似乎不符,且卷中部畫眼上邊頗顯侷促,款識首字“松”被砍半頭,疑似裝裱時為與前引首和後饒介題跋相匹配,裁切過度。經筆者反覆分析論證後認為,《松窗讀易圖》恐不是王蒙真跡,其風格筆墨接近於清初王翬。

| 信息記錄多誤差 |

《松窗讀易圖》現藏於浙江省博物館,紙本,淺絳設色,縱30.5釐米、橫136釐米。整幅描寫溪山、松林、茅屋和高士隱居讀書。卷後是元末饒介題跋,另有明末文嘉、葉恭綽題跋以及吳湖帆題跋等十餘則。

王蒙可曾“松窗读易”?
王蒙可曾“松窗读易”?

元 王蒙《松窗讀易圖》

浙江省博物館藏

清代李佐賢在《書畫鑑影》中,記載該圖畫面內容與本幅畫面大體一致,但著錄中的題跋者和文字內容與本幅全然不同。《書畫鑑影》著錄王蒙創作年份是至正已未(1379年),實際上,元代至正末年已經是1370年,此年號應是撰者筆誤,把“乙”錯寫成“已”。明末清初吳其貞在《書畫記》中著錄的王蒙《松窗讀易圖》卷題跋者與《書畫鑑影》一致,款識年號著錄是“至正乙未秋日”(1355年),因此其創作時間應為至正乙未,其時王蒙47歲。

據資料顯示,《松窗讀易圖》是“起初吳湖帆因葉恭綽之勸而購藏,1957年與黃公望《剩山圖》一起轉售浙江省文管會”的。吳湖帆也有後跋記載:“已巳三月得於長安故家。”那麼,“起初”即1929年。查閱葉恭綽生平,在1929年時,葉與朱啟鈐組織中國營造學社併兼故宮博物院常務理事,因此“勸購”合理。遺憾的是,筆者查不到“勸購”之前的流轉記錄。

為了便於與其他著錄中不同版本的《松窗讀易圖》對比,筆者提煉出圖畫中的幾個信息,來說明曾在世間留下痕跡的《松窗讀易》圖卷A、B、C、D本之間的異同(A為浙博本,B為臺北故宮博物院的臺博本,C為在《書畫記》和《書畫鑑影》中有著錄的著錄本,D為《石渠寶笈·初編》中有記錄的石初本)。

乾隆時期入《石渠寶笈·初編》的書畫,都鈐有“乾隆御覽之寶”“石渠寶笈”和殿座璽,B本有這三章,筆者認為D本與B本應是同一本。另外,B本的創作年號也有一點問題,元至正元年辛巳是1341年,至正辛未是1331年,相差10年,至正年間不可能有辛未年。王蒙是有良好素養的文人,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因此B本必偽。

吳其貞《書畫記》是記載《松窗讀易圖》最早的著錄,吳撰寫此著錄歷時約46年,從1632年至1678年。李佐賢的《書畫鑑影》中著錄《松窗讀易圖》的信息最全面,畫面上的引首、跋文等都有詳細說明。兩本著錄記載的題跋者一致,但與A本中的款識和題跋者完全不同。以著錄年份推算,筆者認為C本可能是母本,A本和B本則是兩個臨仿子本。目前,C本杳無音訊,B本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唯有研究A本了。

| 構圖筆墨的推理 |

王蒙很少作長卷,被認為是真跡的目前僅有《丹山瀛海圖》和《太白山圖》。這兩幅畫卷都不是“深山讀書”主題。依據C本記載,《松窗讀易圖》是王蒙47歲秋日所作,值其個人風格的成熟期。於是,筆者選擇王蒙深山秋景代表作《葛稚川移居圖》和《秋山草堂圖》為考析的主要對比件。前者未署年款,但從風格來看當屬成熟期作品,紙本,設色立軸,縱139釐米、橫58釐米,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後者未署年款,紙本,淺設色立軸,縱123.3釐米、橫54.8釐米,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

王蒙可曾“松窗读易”?

元 王蒙《葛稚川移居圖》

故宮博物院藏

王蒙可曾“松窗读易”?

元 王蒙《秋山草堂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葛稚川移居圖》和《秋山草堂圖》皆為中景式構圖,以高遠為主,輔以深遠。佈景繁密,但層次井然,飛瀑、山徑引導觀者的視線層層深入,畫面氣脈貫通,雖滿而不逼塞。山腰凹陷,山頭扭轉,山體輪廓線多用方筆,山石時有稜角和變形。而《松窗讀易圖》從右到左融合了平遠、深遠和高遠的構圖技法,若把畫面分前、中、後三段的話,前後兩段以平遠為主,中段以高遠為主,整體構圖疏落,缺失王蒙畫山體的繁密和動感,不符合王蒙的個人繪畫風格。

觀標準件,沒骨畫遠山,黛色之間白色雲霧過渡自然;山石輪廓用中鋒細綿不斷的勾勒,無復筆,於精熟中見稚拙;山體多幹筆皴擦,用筆松、蓬、虛,筆法密密麻麻層層覆蓋,苔點在山頭陰面交界處,焦墨破筆散點,筆墨枯中見潤,顯得山體厚重而蒼鬱茂密;山頭中間的礬頭,留白處理精妙,其疏密相間對比鮮明,顯得好像被光照到一樣。《葛稚川移居圖》山石皴筆是從小斧劈皴變化而出,細密豐富;《秋山草堂圖》山石皴筆是不交叉的解索皴和牛毛皴層層疊疊。如此筆墨屬王蒙獨有。而《松窗讀易圖》的山石筆墨特點,可借狄平子的題跋來形容,“論其用筆,蕭疏寥落,無一疊筆”。其山石用疏簡的披麻皴,苔點尖細,使群山望之“荒寂”,山頂礬頭明暗含糊缺乏光感,遠山黛色渲染過渡突兀,欠層次感,山石輪廓線條像細鐵線……顯然,這一切都不是王蒙的。

| 畫中風景有門道 |

五代、兩宋的山水畫,崇尚水墨,以水墨畫秋山,極盡空寂幽秘的禪意。元代漸興水墨淡彩和淺絳設色,黃公望將唐代吳道子用於人物畫上敷彩簡淡的方法移用到山水畫上,在墨骨上薄敷赭石、花青等色,畫面淡雅秀逸的同時顯得秋色瑰麗絢爛、爽勁深邃。到了元末,王蒙的淺絳設色更富於變化,表現秋景用重色。

《松窗讀易圖》是淺絳山水畫,但表現秋日山景完全沒有用豔麗重色,遠山、樹木、人物、茅屋都是淺淡的色彩。畫面墨線柔和,似乎用加了藤黃的墨,線條和結構都很細緻,山體沒有蓬鬆的感覺,與王蒙的標準件相差很大,其設色面貌更接近王翬。

王蒙可曾“松窗读易”?

清 王翬《仿王蒙秋山讀書》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王翬早期畫風清麗工秀,所畫的江南小景生趣盎然,清幽靈動。晚期則傾向蒼茫渾厚。其仿黃鶴山人的深山讀書圖現存有不少,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就有《仿王蒙秋山讀書》、《仿王蒙夏日山居》、《仿王蒙夏山讀書圖》、《匡廬讀書圖》、《畫松風書屋》等。但是,無論臨仿亂真都只是形似,恰如本幅,畫中勾勒線條、長披麻皴、排樹、樹幹樹葉渲染設色……都依然是王翬的。

本文選自

2018年第9期《中國收藏》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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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可曾“松窗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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